三十九

過去的一個多小時裏,貝利撒留一直在仔細研究“博亞卡號”駕駛艙的全息顯示器。那上面原本顯示的是導航和望遠圖像,現在都已經變成了金融追蹤算法和從偶人自由城黑市得到的情報。卡桑德拉從中找出了不少模式和關聯,但由於沒有對照數據可供參考,她無法確知這些結果裏面有多少是真實的。

“接下來你要怎麽做?”卡桑德拉問。

“聚合政府的間諜正在自由城裏搜索陰謀和秘密活動。”貝利撒留說,“我打算給他們一個。”

“他們沒那麽傻,知道區分真假信號。”伊坎吉卡說。

“那我就給他們一個足夠真實的信號。”貝利撒留說,“英西財閥政府第一銀行的領事館有一位官員,我賣了很多非法的偶人藝術品給他。我打算從偶人樞機主教團的賬戶往他的賬戶上轉存一大筆錢。”

“你想栽贓他?”聖馬太說。

“我從不栽贓無辜之人。”貝利撒留說,“但我見識過他對偶人藝術品的口味,也知道他為什麽要在自由城裏謀取一個外交職位。”

“但這騙不過聚合政府。”伊坎吉卡說。

“他們會嗅到一起英西銀行操縱的陰謀,”貝利撒留說,“卻沒有辦法核查此事。這會造成偶人主教與銀行領事館之間出現混亂局面,我們的行動就有了掩護。”

“你能訪問他們的銀行賬戶?”卡桑德拉問道,口氣中帶著一絲責難。

貝利撒留聳聳肩,“只要存在禁運,哪怕人們買的是合法的藝術品,他們也很少用光明正大的賬戶向我付錢。”他說,“而我呢,必須知道我的錢從哪裏來、到哪兒去。這是正常的業務。”

“感覺是件見不得人的事兒。”卡桑德拉斬釘截鐵地說。

她仍舊無法接受貝爾的……不光彩行徑。她離開駕駛艙,進了小廚房。她心裏感覺很壓抑。數學、模式、可測試模型,沒有了這些東西,她變得有些神經質。她在一個座位上坐下,綁好安全帶,琢磨著要不要進入白癡天才狀態,找些事情來計算一番。貝利撒留飄進來,關上了門。他坐在卡桑德拉對面的座位,也系好了安全帶,但是並沒和她目光交流。

“我沒想到,你會讓我覺得自己很可恥。”他說。

她不知道該把手放在哪裏,也不知道該看著哪裏。她很生氣,可對著貝爾,卻又不知該如何宣泄怒氣。一切都亂套了。“真不知道,你怎麽能做到謊話張口就來。”卡桑德拉終於低聲說,說話時故意沒看他。她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你怎麽能跟這樣一夥人廝混。”

“你指的是哪些謊話?”貝爾問。

“所有的謊話,甚至當著我你也說謊。你告訴偶人我們的大腦受到了損傷。你幹嗎要那麽說?這又有什麽用?難道說我事情沒做好,你就告訴別人我是腦子有問題,這樣好幫我圓場嗎?”

“我的確經常撒謊,卡茜,從彌天大謊到無傷大雅的小謊話。天地廣闊,我們身在其中,這就是生活的一部分。也是騙子生涯的一部分。”

“你做任何事情都不會沒有目的,貝爾。”她說,“我不知道你為什麽要欺騙偶人,但是……”說到這裏她停下來,回溯記憶中剛才談話裏的每一個字。她擡頭凝視貝爾的眼睛,“你的確有目的。你是在測試我。”

貝爾大笑起來,“你通過了。”

卡桑德拉很想一把掐死他,“什麽?”

“我的確是在測試你。”他輕聲回答,“現在我知道了,你的這些想法,你沒有先告訴其他人,比如聖馬太、伊坎吉卡。為什麽?”

“因為我不知道你為什麽要一直那麽說!”她努力壓低音量,“我不知道哪些謊話是說著好玩的,哪些又是性命攸關的——如果被揭穿,你會不會送命。”

“你說得沒錯。”

“你為什麽不相信我,貝爾?”

“我從來沒有對你說謊。”

“那我可不知道。你撒謊有一半是小謊言,無關緊要。既然如此,那又何必非要撒謊呢?”

“我在測試人,卡茜。這次任務真的很危險,我必須知道大家腦子裏都在想什麽。另外,正式說一句:我所說的謊言,有一半其實是真相。”

“你還對誰說謊了,貝爾?還有誰你不信任?”她問道。

“信任是個不可靠的字眼。”他說,“我信任這些人,認定他們不會背叛我嗎?那可不一定。這些人都是我招攬的,我信任自己的選擇嗎?應該是吧。”

“那威廉呢,他是正確的人選嗎?”卡桑德拉問道。她一直覺得,威廉這個人可能算是貝爾的痛點。

貝爾移開目光。然後點點頭,沒有轉頭看她。

“你掂量過他?對他有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