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第2/3頁)

貝爾看著她的眼睛。“很久以前我們就不再合作了,”他說,“因為我離開了。”

“這些人裏面,我覺得只有他是個真正的好人。”她說,“最和善的就是他。”

“他也會生氣,”貝爾說,“比如說你不跟他搭夥了,就因為他在一場騙局中搞砸了他負責的部分。”

“你說的是你倆的事?那你還把他招進這個團隊?”

“他可能是我見過的最好的騙術大師。但十年前的我跟現在的我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他也如此。現在的他心不在焉,沒信心,心思也不在這場騙局上。他的失誤可能會葬送你我的一切。”

“風險這麽大,可你還是相信他?”她問道。假扮成元神進入偶人自由城,卡桑德拉至今仍然無法接受這樣的計劃,哪怕他們編造的故事有一小部分算是真實的。

“十年前,他還沒有女兒。十年前,他也不是死期將至。何況,十年前他把自己看得很高。”

“你是讓他去送死。”她低聲說。

“他是自願赴死,知道這對他女兒意味著什麽。對他而言,她就是一切,所以他才會接這個活兒。”

貝爾臉上的表情很復雜,卡桑德拉覺得很難解讀。有決心,有悲憫,還有負疚。

“你在欺騙威廉嗎?”她問道。

“只有不得已的地方。”

她雙手揚起,然後抱住自己的額頭。

“我受夠了你這些操縱手段,貝爾!你的生命是如此空虛。閣樓之外的每個人,生命都是如此空虛。”她說,“這裏沒有什麽是真的,貝爾,沒有什麽有恒久的價值。這裏的人為權力和金錢奮鬥,卻對宇宙的運行置之不理。只要在這裏待上哪怕是一小會兒,我都感覺快發瘋了。你在這裏生活了十二年,怎麽還沒有瘋掉?”

“你說得對,卡茜。我的大腦裏從來沒有停止對閣樓的渴望。離開那裏時,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生存下去。外面的世界冷酷而精明,卻一片荒蕪。既然沒法繼續研究閣樓那樣的復雜系統,那我就轉到另一個新的領域。我把對人類行為和騙局的研究當作新的智力挑戰,來替代科學和數學曾經帶給我的刺激。”

“那樣行得通嗎?”她懷疑地問道。

“行為問題裏面的變量多得驚人。”

“但它們不是真的!它們無足輕重。這種問題一人一個答案,既無法一般概括,也不能圖形表達。”

“可是這麽多年來,正是這個讓我拒絕了神遊的誘惑,活了下來。”貝利撒留低聲說道,語氣近乎懇切。

一股突如其來的憐憫讓她的心軟下來。貝利撒留竟然會放棄科學,轉而去研究人,這已經再清晰不過地表明他是多麽畏懼神遊。她內疚地想起伊坎吉卡幾周前在飛船上說過的話:貝爾差點兒死在神遊狀態裏。卡桑德拉曾以為那是貝爾故意裝出來蒙騙伊坎吉卡的。

“我們是被詛咒的種族,卡茜,就像雜種人和偶人一樣。”

“我們跟他們才不一樣。”

“遺傳學家為我們制造了一種新的饑餓,卡茜。雜種人如果脫離了他們居住的海洋壓力環境,就會死亡。偶人如果見不到元神,也會死亡。而我們需要的是什麽,你也知道,卡茜。”

缺少了腦力刺激,那種沮喪和痛苦令人窒息。

“但那成就了我們,貝爾。我們學習,我們成長。”

“不,卡茜。他們給我們的是另一種不快樂的生活。這不公平。人生之路我們走得已經足夠沉重,他們卻不管我們是否願意再背上這樣的包袱。”

“我想家了。”她說。

“你的心在哪兒,家就在哪兒。再說了,很快你就有的是東西要看,你的大腦會有的是東西要想。”

她扭頭看向別處。有時候,貝爾的眼神就像伊坎吉卡那樣犀利。他很有勇氣,敢於離開閣樓,和一群陌生人生活在一起,那些人關心的事情與他完全不同。她可做不到這樣。一等這個騙局結束,她會馬上回家,有多快走多快。可是,到目前為止她還活著。也許她沒有自己原先想象的那麽脆弱。

“你想過要回家嗎,貝爾?”她問道。

“我不知道。”

“閣樓之外難道更好?”卡桑德拉指著小廚房裏的老舊塑料和金屬問道。

“我離開閣樓,並不是因為外面的世界待著更舒服。我待在這兒並不舒服。這裏有太多的刺激,美卻少得可憐。我關心的事情,沒人關心。你幹嗎這麽問?你想讓我回去嗎?”他看上去很難為情,神情忐忑,但眼睛裏卻帶著大膽的希冀。

“你離開時,我沒有傷心欲絕,貝爾。不過也差不多了。”

“但你現在已經好了?”

“好是好了,傷疤可還在。”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