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偶人神學院的學生羅莎莉·約翰斯10推開主教的辦公室大門。房間裏布滿象征主教的綠色。墻壁上鑲嵌著主題是籠子、鞭子、玩具箱和奶油泡芙的宗教繪畫。房間的另一端,正中央擺放著一張大書桌和一把椅子,都是跟元神體型相配的大小。她朝著空空的桌子畢恭畢敬地行了一個屈膝禮。

格拉西6主教坐在靠右手墻邊一張偶人尺寸的秘書辦公桌前,他對面是一位金色胡須的偶人。羅莎莉怯生生地走上前去,又畢恭畢敬地對著主教的桌子再次屈膝行禮。

“過來加入我們的談話吧,見習修女。”主教說。

“是,大人。”她緊張地坐了下來。

“我有些問題要問你。蓋茨15也有。他是一位苦行者。”

羅莎莉感到自己的眉毛豎了起來。她還從來沒有見過苦行者。那些人是教會的精英,能夠在沒有沐浴神性的情況下生活數月,甚至數年。

“我做錯了什麽嗎,大人?”她輕聲問道。

“給我們說說你在神學院的論文。”格拉西6說。

這個問題出乎羅莎莉的意料,她一時有些語塞,“我……我選擇的題目是研究偶人和量人的宗教體驗,以及身份之間的相似性。”她說,“我是不是不該選這個題目,大人?”

“你當初為什麽會選這個古怪的論文題目,見習修女?”格拉西6問道。他伸出一只手摩挲著自己的下巴,長袍的袖口滑落下來,露出手腕上一只無鏈的手銬。等到她被授予聖職的時候,她也會戴上那麽一只——如果她能被授予聖職的話。

“我一直在跟一個量人交流,”她說,“一個住在鮑勃鎮的量人。”

“你是怎麽碰到他的?”苦行者問道。他的凝視令人不安。羅莎莉試圖想象在沒有沐浴神性的情況下生活多年是種什麽境地,剛想了想,立即覺得那種生活實在太可怕了。

“是他聯系的我,先生。他一直在閱讀我本科寫的研究報告。他時常針對來訪的進口商搞些無關緊要的小騙局,有時還雇用我來扮演其中的某個角色。我可以拿到騙局所得的一成作為報酬。他是不是騙了什麽不該騙的人?”她問道。

“這麽說就太輕描淡寫了。”格拉西6說。

“他是一項入侵神權聯邦計劃的核心人物。”苦行者說。

羅莎莉張大了嘴。她無法想象貝利撒留會威脅到任何人。她從未見過他攜帶武器。

“我們需要了解有關他的事情,見習修女。”格拉西6主教說,“你跟他說過話。你們討論的是什麽內容?”

“我……我真不敢相信,他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她說,“他很有魅力,溫文爾雅,還喜歡談論神學。”

“我們在布萊克摩爾灣發現了半噸炸藥。”苦行者說,“我們已經知道,阿霍納還指使他的人放置了另外三包炸藥。但我們不排除這種可能:他們還放置了更多的炸藥。我們正在爭分奪秒,要找到其他三包炸藥。”

羅莎莉感到兩只胳膊綿軟無力。

“大克雷斯頓酒店底層還有一個大洞,情況很危險。”格拉維6說,“我們已經清空了酒店最低的四十層,以防萬一我們來不及解決這個問題。”

羅莎莉伸手捂住了嘴唇。

“你們還討論了些什麽,見習修女?”苦行者問道。

“我……我不知道。一些小騙局。資金的轉移,房地產詐騙,假打的拳賽。不過,他好像對偶人體驗‘存在’和‘不在’的方式很感興趣,還有偶人如何同時管理兩種狀態下的兩個自我。”

“那你覺得這是怎麽回事,見習修女?”主教問道,“一方面,這是一個騙子,計劃好要對斯塔布斯港搞些暴力破壞事件;另一方面,這個人又在問你對於存在與不在的感覺。”

“我不知道,大人。詐騙對他而言好像只是一份工作。他的內心似乎……很困擾。他在三個身份之間被來回撕裂:他的生理自我、他在一種天才白癡狀態下的自我,以及他作為純粹智能存在的自我。他也不知道在追尋什麽,只知道自己的生活毫無意義。”

“還有什麽?”格拉西6問道,“他從你那裏得到了什麽?”

她無助地舉起雙手,“我幫他搞過一些騙局。除此之外再沒有什麽了,大人。偶人的體驗對量人毫無幫助。我們已經與神性相連。我們找到了生存的意義,但並非可以分享的那種。”

苦行者搖了搖頭。“肯定不止這些。”他對主教說,“阿霍納對他遇到的每個人都會表現出一張完全不同的臉,約翰斯10只看到了其中一張。阿霍納極度危險,但我們可以利用他,讓他把聯盟的艦隊直接送到我們手裏。”

羅莎莉覺得眼前的這個房間以及整個世界都一片眩暈,就好像她剛剛吸了廉價的可卡因。她無法將這樣可怕的行動跟她認識的那個貝利撒留聯系在一起。可是她也無法忽視一位主教和一位苦行者的話:她對貝利撒留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