娥 伊(第2/5頁)

“娥伊,你要學會照顧自己。很可能,我們沒有辦法跟你一道去火星。”

“記住:你一定要堅強。我們教給你的會很有用,在火星那個地方,科學最有力量。”父親給娥伊換上一個鏈墜,“你知道這是什麽,你要把它帶到火星去。有了它,你就是火星最重要的人。”

不滿情緒在醞釀著。不管是否有人煽風點火,人們最後都會自然地分成兩派,因為現實如此:一些人能去火星,另一些人則必須留在月球。把別人送到火星,自己留下來等死,確實是做了一件好事。然而人類行為的第一目的是活下去,那是生命最原始最本質的沖動。沒有列在名單上的人結成了地下同盟,隱約傳來風聲說他們要舉行一場暴動,搶奪飛船。這並非毫無依據,保衛飛船的警衛中間,很多人都沒有上船的資格。娥伊的父母為此憂心忡忡,他們夫妻都在上船的名單裏,而且還帶著女兒。

日子在緊張不安中一天天過去。第一艘飛船安然發射,銀色飛船噴出的火焰在遠方化作一個小點,沒有任何異樣發生。飛船載著三百七十四位乘員,將在三個月後和火星會合。

第二艘飛船計劃在第二天發射,然而它卻成了一堆垃圾。

當天晚上,六百多名暴徒襲擊了發射場。他們並不想破壞飛船,然而,人群中有人觸動了支撐發射架的一個泵,發射架倒下了,於是飛船成了一堆廢鐵。

暴徒們有武器,他們偷光了整個槍械庫,全副武裝。為了證明自己有使用武器的決心,兩個人被射殺了—— 一個男人,老頭兒,月礦勘查院副院長;一個女人,青年,宇航學院學員——因為他們站在抗議人群的最前邊。如果暴徒懂得發射飛船的話,可能會把所有人都殺掉。但他們不懂,於是,他們挾持了三號飛船的領航員、船長和機械師出航。

與火星會合並不是開車出去旅遊,載重必須經過仔細計算。計算的結果,三號飛船只能裝下六百一十五人。無論如何調整,最後仍舊多出了一百八十公斤的重量,也就是說,多出了三個暴徒。如果丟棄一些武器,這三個人便能夠擠上去,然而暴徒是不可能放棄槍的。三個最弱小的暴徒被拋棄了。懾於頭領的威嚇,他們沒有表示異議,然而他們極不甘心地站在那兒,眼巴巴地看著同伴們上船。暴徒的頭領最後一個進艙,此公進去之前想了想,突然舉起槍,把那三個人變成了屍體。

撤離計劃失去了方向。已經在名單上,錯過了二號飛船和三號飛船的人們,歇斯底裏地要求在後邊的序列中得到補償,然而後邊的人並不甘心騰出他們的位置。更多的人開始質疑:憑什麽那些暴徒能夠走掉,獲得新生活?顯然,暴徒的成功極大地鼓舞了剩下的人群。誰的力量更強悍,誰更有狠毒的決心,誰就能獲得機會活下去。人們相互揮舞拳頭,亂作一團。

娥伊站在遠遠的地方,看著人們相互廝打。父母所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他們一家本來應該在三號飛船上,那是最大最安全的飛船,可是三號飛船已經走了,載走了一批心狠手辣全副武裝的家夥。基地已經不可收拾,如果繼續亂下去只有兩種結局:六萬人自相殘殺,直到剩下五千人;或者在十八天的窗口期內仍未結束廝殺,沒有一個人逃出月球。

這兩種結局都沒有發生。娥伊的父親站到控制台上,這個瘦小的男人通過麥克風向著所有人廣播。

他是這樣開場的:“泰坦尼克沉沒的時候,死掉了很多人,可是活下來的,絕大部分都是婦女兒童。”混亂的人群沉默下來。這是一個古老的很紳士的辦法,然而這裏不是地球海洋,留下的人沒有辦法依靠自己的體格通過大自然的考驗,在這裏,留下來就意味著必然死亡。

他繼續安撫大家:“我的工作是生物工程,有很大的可能,我們能夠自己制造食物,留在月球也並不是沒有希望的。”

星際飛船依舊按計劃起飛,只是乘客名單卻更換了。除了必不可少的船長、領航員和機械師,兒童成為最優先的乘客。娥伊坐上了四號飛船。作為監護者,三百多名婦女和一百多名成年男人分散在各艘飛船裏。

娥伊的父母都沒有走。父親不可能走,剩下的五萬五千人等著他帶給他們最後的希望。母親也沒有走。“你不在身邊,我不知道往哪裏去。”她從登船的隊列中退回來,平靜地對自己的丈夫說。

“你要學會照顧自己。”他們對娥伊說。

“你們一定要好好的。”娥伊對父母說。

娥伊來到了火星。歡迎她的是紅色的大地,還有黑洞洞的槍口。暴徒控制了火星基地。

七千人的火星社會接受了最後一批來客。散布在火星的十三個基地就是剩余的全部人類文明。來自月球的信號一個月前中斷了,誰也不知道那裏發生了什麽。火星基地有兩艘小飛船,然而沒有人願意飛過去看看——那只能是單程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