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星雲詩人聯盟(2)

第二天,楊進開終於被震耳欲聾的手機鈴聲吵醒了。他掙紮著摸過來一看,時間已經是上午九點了。電話是王探打來的,而接起來的第一句話,就讓楊進開完全清醒了。“冊那,我和Nancy正在超算所。馮燦已經來過了!”他緊握著手機,默默地聽著。超算所的人公事公辦地告訴王探,馮燦一周前去過那裏。因為這個委托項目在去年就已經預訂好了,所以超算所很快就為她開放了設施。前幾天她一直都在超算所裏調試計算程序,前天剛剛確認好,昨天上的線,預計三至四天出最終結果。不過前天程序確認好以後,馮燦就走了,不知道去了哪裏,也沒有留下聯系方式。超算所的人說,估計結果出來的時候她應該會回來。“絕對是馮燦,給他們認了照片。”王探興奮地說,“結合你昨天的發現,很有可能這對狗男女會在今天到後天一起出現!我已經安排好了,這次絕對跑不了了!”楊進開默默地掛了電話。楊進開在洗手間裏用冷水使勁沖了很久的頭。冷水順著頭發流到他的臉和胸口上,讓他渾身皮膚繃緊。鏡子裏的雙眼隱約帶著血絲,呈現出一種病態的淡黃色。他又一次提醒自己,無論如何要戒酒了,但除了酒精以外,他找不到其他可以快速忘記煩惱的東西。哪怕只忘掉一晚,他想。但他立刻陷入矛盾,最近非常想忘記的事情實在太多。昨天,他在分局的訊(詢)問室裏又待了非常不舒服的一下午,把他當天所知的懷疑是直總的那個人的情況又詳細地交代了一遍。他知道李曉峰、張生水和賀面面三個人也分別在不同的訊(詢)問室裏做著同樣的事,不禁對他們有些抱歉,卻無可奈何。從分局回到家時已經很晚了。回家的路上,他在小區門口的便利店停了下來,除了照例的牛柳飯,又毫不猶豫地買了半打啤酒和一包煙。在他成功地把自己灌醉過去的時候,牛柳飯還冰冷地躺在微波爐裏。楊進開對著鏡子慢慢地扣著襯衣扣子。媽的管他的直總!管他的馮燦!你們一起把老子耍得像只狗一樣!什麽鬼的宇宙終極理論我不懂也不管了!你們想怎麽搞就怎麽搞吧,我要我的生活回來!去他媽的!楊進開狠狠地帶上房門。今天是他正常生活中非常重要的一天。今天是周日,他需要跟蹤重要的B類委托人陳一發的老公,今天的任務是將此件“桃色犯罪”的證據拿到手。路上,楊進開花了很久時間在電話裏安撫王墨,好不容易才把手機掛斷。他長長地嘆了口氣,藍牙依然脹得耳朵生疼。王墨剛才在憤怒地抱怨王探,一大早就把包括她在內的一整隊人都緊急調到天津執行任務。“抓直總好啊,但本來我中午就可以休假了!這個混蛋,把姐的假期全給毀了!”王墨想讓楊進開一起來,楊進開以怕王探嫌棄、自己手裏案子又忙為理由推脫了。王墨自然又是一頓脾氣。他現在安穩地坐在車裏,棒球帽壓得很低。車窗打開著,一架鏡頭蓋已經打開的長焦單反相機就放在副駕駛的座位上。這輛奇瑞A3是他中午時去租的,租車行老板是他的老相識,所以可以半天起租,即便是價格斤斤計較的A類委托人也會覺得劃算,更何況B類。其實楊進開今天本可以租輛更舒適點的,相信陳一發也不會有什麽意見,但楊進開很習慣這輛A3,非常適合不想引人注意的任務,比如今天。現在已經是下午一點。他從副駕駛位上拿起已經吃了一半的紫菜雞肉卷,繼續毫無表情地咀嚼著,眼睛盯著左前方高爾夫球俱樂部的大門。還有半個小時。楊進開告訴陳一發,他已經找到了黃翔和沈梵九的犯罪模板。黃翔是這間高爾夫球俱樂部的終身會員,每個周日都會來這裏會朋友,一起打上兩個九洞,然後晚飯前回家。這是陳一發告訴楊進開的。於是他前天給俱樂部會員部打了個電話,說自己上次和黃總來打過一場球,覺得環境不錯,也想入會。就這樣,他很輕松地就從活潑的招待小姐那裏了解到了他最想要了解的信息:“黃總嘛,他們滬上金融家俱樂部的都是周日上午一起來打球,一般都會在俱樂部裏用午飯,一點半左右就走了。您要約他打球的話可要起早啦。”所以黃翔每周日出來打球運動是真的,但顯然,他在一點半到六點半點間的運動並不是發生在高爾夫球場,對手也應該是比那群金融家俱樂部會員具有更引人注目的臀部的人。楊進開相信這個推理絕不會有錯,但黃翔和沈梵九的運動地點是在俱樂部裏還是在其他地點,他還沒有查出來。他的計劃是,在俱樂部門口等著黃翔那輛奔馳G63出來,如果兩個人在一起,拍照;如果只有黃翔一個人,跟蹤,直到拍到兩個人從酒店或者公寓門口同時出現。這應該只是時間問題。這果然是時間問題。十分鐘後,黃翔那輛醒目的滬A以88結尾的白色G63從俱樂部大門緩緩地開了出來。副駕駛位上坐著一個女人,雖然戴著黑色墨鏡,但毫無疑問就是沈梵九。楊進開扔下飯團抄起長焦啪啪啪地一氣連拍,他相信有幾張一定照到了兩個人的正面全臉,但這顯然還不夠,必須拍到他們在酒店前台這種才行。他迅速發動汽車,小心地間隔著一輛車,跟在後面。黃翔的車開得很慢,絕不用擔心跟丟,但是要小心被注意到。楊進開謹慎地跟了二十分鐘,並不焦急。那種長期加定期的“桃色犯罪分子”,一定有穩定的運動地點和習慣。楊進開確信,現在他們去的方向一定是某個酒店或者公寓。但當楊進開看到奔馳拐進上海證券交易所大門的時候,不由得愣出一頭冷汗。難道自己勞動智慧的結晶——“三定律”大廈今天要轟然倒塌?這兩個“桃色犯罪”嫌疑人其實每周都是約著純潔地奮勇加班來了?楊進開沒有頭緒,也沒有辦法,只能開車跟了進去。周日下午顯然不是證券交易所最熱鬧的時候,偌大的地下停車場只有零星的幾輛車,他不得不非常小心地拉開很遠的距離,避免引起注意。幸好這個時候整個停車場的燈光也比較昏暗。那輛白色奔馳並沒有停在最近的幾個車位,而是緩緩地停在了最靠裏的一個角落,黃翔和沈梵九都下了車。楊進開正考慮是繼續跟著上樓還是在停車場等,這時候他驚異地發現,兩個人拉開後座的車門,重新又坐了進去。楊進開目瞪口呆地等了兩分鐘,車門依然沒有打開。他把腦袋埋在方向盤上低聲大笑,險些把眼淚都笑了出來。服了,還是搞二級市場投資的會玩。他的人生巔峰終於要來了,這個角度比在酒店抓奸在床都要好。而且,他還有個更好的主意。楊進開一臉壞笑地掏出手機,給陳一發打了電話。他低聲把這個意想不到的犯罪現場描述了一遍,“看你老公的能力,不過你要是能在三十分鐘之內趕到,我打賭你老公願意把腿切給你,也要拼命避免上法庭出醜。”“快!告訴我在哪兒,我馬上到!”陳一發的聲音都嘶啞了。楊進開正要說話,手機又有一通電話進來,楊進開一看,是一個沒有預料到的號碼。他遲疑了一下,還是對陳一發說:“你等一下,別掛。”然後把這通電話接了進來。“喂?”“楊哥是我啊!曾卓!”曾卓律師活潑的聲音從電話裏傳來,“告訴你個好消息,我又查到張光華別的信息啦!”楊進開無奈地嘆了口氣,“這樣的,曾律師,不好意思,怪我忘了告訴你了,那個案子現在已經不用查了,這幾天的費用多少錢回頭我打給你。抱歉了啊。”曾卓吃驚地問為什麽,楊進開無奈地隨口說委托人知道張光華沒結過婚就滿意了,後面的委托就取消了。曾卓聽了遺憾地說:“這富婆怎麽都那麽蠢啊。雖然這人沒結過婚,但是他有女兒啊,我好不容易才查到的……”楊進開一開始沒有聽清曾卓說的是什麽,或者他聽清了但是沒有意識到這有什麽意義,直到猛然間一道閃電劃亮了思緒。天!他屏住氣聽曾卓講完,手機險些都握不住了。他抖著把通話線路換回陳一發。陳一發已經等得怒不可遏了,但楊進開的第一句話就讓她差點瘋了過去。“你敢楊進開!你敢走!”接著又滿是哭腔,“我求求你楊進開,別走!等著我,求你了!我已經在路上了!”楊進開也已經徹底失去了判斷力,也不知道到底要怎麽做,腦子裏一片混亂。他閉上眼說:“好的你來吧,我等著。”他放下電話,把棒球帽扯下來扔到旁邊,盯著遠處的那個黑暗角落一臉茫然。那黑暗感覺如此熟悉,裏面到底在發生著什麽?下面究竟會怎樣?是痛苦地揭露血肉模糊的傷口還是愉快地離開這一切?他相信這次自己終於有了答案。楊進開重新戴上帽子,輕輕發動汽車,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停車場。駛離證券交易中心後,他加大油門駛向機場,同時在手機上撥通了一個電話。“Surprise!”王墨看到楊進開的時候,的確大吃了一驚。他們抓捕組一行八人開著一輛面包車,一刻不停歇地連開了十三個小時,終於從上海趕到天津王探安排的酒店時,差不多已經到了晚上十點。王墨拖著疲憊的身體揉著眼睛從車裏下來,突然就看到楊進開正和王探站在酒店門口,一起抽著煙笑嘻嘻地迎了上來。“楊進開!儂哪能來啦楊進開?!”王墨興奮地跳過來,看起來本想是來個熊抱,但在半空中終於意識到一整隊自己老爹的同事正站在身後,於是硬生生地停了下來,轉而把自己的提包扔到了楊進開懷裏。“哈哈,我六點鐘到的,就是為了給你個驚喜嘛。你們怎麽這麽晚啊?”王墨幸福得臉都紅了,“嗐,他們不讓我開。其實胳膊早好了,不來天津我今天就去拆石膏了!”她搖了搖還吊在肩膀上的左臂,“其實我一只手也能開,要是讓我開,新聞聯播前就到了!算你有人性!走,姐請你吃羊蠍子!”“我請你。今天哥剛掙了筆大錢,嘿嘿。”這時,王探已經和車上下來的警察們一一握完了手,大聲說:“同志們一路辛苦了!明天就是大決戰,今晚還要拜托大家再辛苦點!現在大家放下行李立刻去我房間集合開準備會。今晚請大家夜宵有加餐,兩包方便面加兩根火腿——純肉火腿!”隊伍裏響起稀稀拉拉的掌聲。王墨一把把行李從楊進開手裏拽回來,使勁蹾到地上。目送遠道而來的警官們上了樓,楊進開把煙頭丟進垃圾箱,走進酒店大門,發現Nancy正坐在大堂裏的吧台旁,一個人喝著一杯什麽發呆。這家掛牌二星的快捷商務酒店就坐落在超算所旁邊,位於塘沽濱海新區,從地理位置上來說相當於上海的金山區,上海人講話基本上就是城鄉接合部。你根本不能指望這種酒店的吧台有任何優雅氣氛可言,當然,氣氛優雅也不是住這種酒店的大部分客人會在意之處。為了省電,酒店大廳的燈光已經調到了最暗,前台也空無一人。吧台的角落是整個昏暗裏唯一的一處微弱的光明。吧台頂上裝飾著廉價的五彩燈串,歪歪扭扭地從整片黑暗裏劃出了吧台的界線。這些燈顯然是聖誕節時留下的,從小燈串不亮的比例看,楊進開甚至懷疑它們是幾年前被掛上去的,可能從沒有取下過。燈串尾部被泛黃的透明膠帶胡亂地粘在一起,顯得非常狼狽。吧台倒是實打實的硬木台面,看起來比整個酒店的年代都久。一個高高胖胖的服務員在後面一臉不耐煩地擦著勺子,看得出用著一股毫無必要的巨大力氣,似乎打算把這個勺子擦出金子來。背景音樂也是若隱若現的,直到楊進開走近,音樂才倏地一下湧了出來。他吃驚地發現那竟然是一架黑膠唱機。楊進開並不懂這玩意兒,不過他之前短暫婚姻裏的前妻曾經有一架,還有大概半堵墻的唱片。這裏這架顯然沒那麽昂貴,看起來只是一個不大的木盒子,應該是最簡單的款式。一張唱片在裏面緩緩地旋轉著,一段不知名的純音樂隨之緩緩淌出,似乎也嚴格地限定在燈光所及的範圍裏。Nancy穿著一件白色的緊身高領毛衣,微卷的長發隨意紮在腦後,就坐在這片模糊的音樂和微光的中心。她也是這一切裏最棒的那部分,甚至仿佛整片光芒都來自於她。楊進開走過去,“還沒睡啊,Nancy。”“睡不著。”服務員走過來,幾乎是把酒單扔到他手裏。楊進開猜他肯定是在憤恨這兩個家夥毀了自己本可以早就結束的夜班。Nancy看到楊進開對著酒單猶豫了一會兒,最後點了一杯牛奶,不禁一笑,“楊先生今晚不喝酒了?”楊進開咧嘴一笑,“不喝了,省得再挨耳光。”Nancy吃驚地低頭一笑,“你想起來了?”楊進開誠懇地說:“想起來了,還是多謝你。”兩個人默默地喝著自己的東西。過了一會兒,楊進開才問:“你明天走?”Nancy點點頭,“一早的飛機。”“聽王探說你下午去見你母親了,老人家還好嗎?”“挺好的。”Nancy說完停了停,終於嘆了口氣,又使勁地喝了一口,把酒杯放下。她的臉龐已經有些發紅,“不太好,其實。”“我跟你說過嗎,我母親有病,精神不太正常,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這樣了。這些年一直住在這裏的一家精神病看護中心。我又在國外,最多只能一兩年來回來看她一次,可每次看她,她都會不高興,發脾氣。這次好像病得更嚴重了,根本認不出我了,趕我走,把我帶來的東西都扔了出來……我本想明天再去,但在吉隆坡的會議突然提前到了明天晚上。這個會議是我負責了很久的一個很重要的系列研討會,吉隆坡是倒數第二站了……我必須明天一早就走了……”說著,她的眼圈已經發紅了,這讓楊進開很後悔亂問了不該問的問題。“你要帶給母親的東西交給我好了,我可以幫你再送過去。”“那多謝你了,楊先生。不好意思,我不該跟你說這些。”Nancy用食指擦了擦眼角,重新笑著說,“都怪我,從小就是這種很敏感和懦弱的性格。可能跟家庭也有關系吧。我父親和妹妹在我很小的時候意外去世,之後母親也精神失常了,是一個遠房表舅把我帶到了新加坡,我一個沒有父母的孩子,一開始語言也有障礙,雖然表舅很疼我,但是始終覺得孤獨。“後來很幸運遇到了羅江。他也是孤兒,所以可能更容易理解我。他拉我和另外兩個朋友搞了這個LNP,星雲詩人聯盟。雖然當時他開玩笑說是為了用愛和勇氣捍衛宇宙和平,但其實我知道他是為了我,只不過他從來沒有對我說出來。我也沒有。現在一切都已經太晚了吧。“世界以痛吻我,卻要我回報以歌。泰戈爾的。羅江一直很喜歡這句詩,但我直到現在才真正懂這是什麽意思。世界奪走了我的家庭,我之前的一切;現在又奪走了羅江,我未來的一切也失去了;而我們還要用愛和勇氣保衛它。”Nancy微微一笑,把手裏的酒一飲而盡。“The world has kissed my soul with its pain, asking for its return in songs.《飛鳥集》,對嗎?”楊進開笑著說。“你竟然也知道!國內的私家偵探連泰戈爾的詩也需要會背嗎?”Nancy睜大了眼睛。“嘿嘿,怎麽說呢,我做私家偵探也是生活所迫,其實之前我是……怎麽說呢,寫小說的,還正經出過幾本書呢。”只不過可能不是你喜歡讀的那種,楊進開在心裏偷偷加了一句。“啊哈哈,這樣的話,少年,有沒有興趣加入我們星雲詩人聯盟啊,一起拯救拯救宇宙什麽的,嗯?我看好你啊。”Nancy笑得眯起了眼睛,臉上也越發起了潮紅。她把喝空的雞尾酒杯拿起來,裝模作樣地舉在楊進開的肩膀上,輕咳了一聲。楊進開也配合著板起臉,手捂前胸低下頭,又突然跳起來說了句“等等”,扭頭沖著吧台喊:“老板,拜托換首嗨一點的曲子,我們這兒有很神性的儀式需要點氣氛!多謝!”高胖子幾乎沒睜眼地瞪了他們一眼,但也許僅僅是燈光太暗造成的錯覺。他乒乒乓乓地換上另一張唱片,唱針隨之落下。一陣滄桑入骨的男聲伴隨著掌聲歡呼聲和口哨聲徐徐傳來,那無比沙啞的聲音裏毫無疑問長滿了過去,帶著遠離於這個時代的迷離光影。楊進開目瞪口呆地盯著高胖子,“這就是你覺得嗨的?”高胖子把臉湊到燈光下,現在楊進開明確地看到他的確是在瞪自己,“在咱們天津衛,這位爺就是最嗨的。就兩張唱片,不愛聽行,您念語一聲,我給您換剛才那張。”“好啦進開,我覺得挺好的,挺適合我們現在神神叨叨的樣子。”Nancy在旁邊說著,撲哧一聲笑起來。楊進開也笑。於是,在廉價破爛的聖誕彩燈的昏暗燈光裏,在黑膠唱機裏緩緩流淌出的馬三立舒緩的《逗你玩》段子中,在一個手握錚亮湯勺的高胖子無言的沉重注視下,一個帶著濃烈熱帶能量的女人,把一只晶瑩剔透的純凈之物輕輕地搭在了楊進開的肩頭。那純凈裏還隱約帶著可疑的血色,偷偷地浸了出來。“楊進開,我在此正式宣布你為星雲詩人聯盟的詩人!從此愛和勇氣將成為你的武器,你存在的目的將是整個宇宙的和平!”“為了愛和勇氣!”楊進開強忍住笑,一本正經地舉頭高呼,並把杯子裏的牛奶一飲而盡。然後他問:“那下一步的儀式呢,我可以吻你的手了嗎,女神?”“可以。但是如果你再叫錯名字,我會再打你一記耳光。”兩個人再也忍不住了,相視大笑起來。“老板再來兩杯!”“一瓶!那邊那個!”高胖子乒的一聲把勺子爆甩進抽屜。楊進開終於躺在自己床上的時候,臉上仍然止不住地帶著浸滿酒精的笑意。他打開手機,裏面有兩條他今天收到的讓他開心的消息。第一條消息是曾卓發來的新調查報告。漫長的十五頁紙,記著他這幾天來對超過二十人的走訪記錄,可以看出曾卓是個非常仔細負責的人。楊進開當然沒有來得及仔細看完,但是最重要的內容曾卓已經在電話裏跟他說過了。“直總有個女兒。”楊進開在調查報告的第一頁就找到了這段記錄。曾卓的大姨有個朋友是當地解放軍某醫院的,據這個朋友說,曾經有個女人在他們醫院生下過一個女嬰,人們都說是張光華的女兒。“我已經把收集到的所有記錄都附在後面了,連當時的出生記錄都搞到了,當然只有復印件。操,這活可太累了,伺候富婆也真不容易啊!”直總的女兒毫無疑問就是馮燦,這幾乎可以完美解開楊進開已知的所有故事,更可以解開楊進開內心深處的一個結——雖然他一直在心裏拼命否認這對自己來說是個問題。楊進開答應給曾卓雙倍的律師費,這是他這份意義重大的工作所應得的;另一方面,楊進開現在手裏有這筆錢。第二條消息就是這條轉賬通知,三萬元。這差不多相當於楊進開平常兩個月的進項。付款方來自上海蔣鐘淩律師事務所。今天中午,在楊進開毅然決然地離開昏暗濕熱的停車場時,他給FUCKING蔣鐘淩律師打了個電話。當仿徨無助的陳一發趕到現場時,蔣律師已經帶著《第二財經》晚報的一名實習記者滿頭汗水地等在門口了。後面的情景楊進開當然沒有親眼看到,但是從晚上蔣鐘淩給他打電話的口氣,他完全想象得出來。“……要出一百萬買小董那架相機。一!百!萬!哪!當時就在後備廂裏拿出來了!然後他才看到陳一發就站在後面,立刻就跪下了,這個時候套子才他媽掉下來!哈哈哈!你真的要後悔沒看到!……”蔣律師幸福地告訴他,陳一發根本沒理黃翔,直接和自己回了律所,立刻委托他全權處理後續的離婚訴訟。“夠意思,真夠意思!楊進開這次算我欠你一次大的。陳一發也特別囑咐我,一定要額外嘉獎你,哈哈!哎等等我說楊進開,你該不會想無恥地勾引我的委托人吧?”楊進開肯定地說不會,“我對這個即將單身暴富的少婦不感興趣;雖然現在正好是她最心碎無助、最需要某個正直剛強的男人給她切實幫助和撫慰的時候。”蔣律師的聲音似乎立刻飄遠了,“哎對啊,你說得很對啊。其實陳一發挺好看的,雖然臉大了點……啊,對!我這就給你打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