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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希莫和阿基利父子,以及奈傑爾·皮爾斯將從狩獵營地出發時,姆布提人悲傷不已,仿佛世界末日來臨。男女老少全都泣不成聲。

耶格最初抱著同情在一旁觀看,但哭哭啼啼的分別實在持續得太久,最後他只好出面催促。

行軍的第一天,皮爾斯告訴耶格,姆布提人之所以那麽傷心,背後其實另有隱情。誕生了阿基利的這個遊群為了避免被五角大樓攻擊,只好分散到其他遊群中去。也就是說,艾希莫的離去,就意味著遊群的解散。而且,年幼的阿基利進入森林也讓人憂心不已。俾格米人是狩獵采集民族,對他們來說,森林是充滿危險的異世界,嚴禁孩子踏足其中。

傭兵們排出菱形隊形,保護著中心的阿基利和皮爾斯。走在前面的是負責帶路的艾希莫,以及負責先頭偵察的米克。

皮爾斯的背包裏塞滿了食物、衣物、筆記本電腦、太陽能面板充電器,還有若幹衛星手機。蓋瑞特推測皮爾斯同國外的通信線路還是暢通的。就算通信被“梯隊”系統截獲,被迫切斷與電話公司之間的線路,只要換另外的手機就能立刻恢復通信。除了背這一大包東西外,皮爾斯還將裹著阿基利的繈褓斜挎在肩上,所以這名瘦高的人類學者總是走不快。

離開同胞後,阿基利沒有表現出半點悲傷。在雨林內移動時,他總是在打量四周。那眼神十分古怪,讓耶格禁不住懷疑他在謀劃著什麽。

此外,耶格對走在前面的艾希莫的表現也產生了懷疑。作為向導,他滿懷自信地在雨林中行進,但有時候,他會折下樹葉,做出箭頭一樣的標記,放在地面上。倘若敵對勢力發動跟蹤,這箭頭不就成了絕佳的目標嗎?而且,每次休息的時候,他都會隨意躺在地上,在兒子面前吸大麻煙。

“他們有他們的行事風格。”皮爾斯對耶格說,“樹葉道標在這個森林裏隨處可見。吸大麻是為了在狩獵時提高聽覺靈敏度。與我們不同,他們不會因為吸毒而精神錯亂。”

“還有其他問題。”

耶格批評了艾希莫將火種包在大樹葉裏到處走的行為。一旦雨林頂部的樹葉變稀薄,就有被紅外線探測衛星探測到熱量的危險。可是,皮爾斯卻堅持讓艾希莫攜帶火種,說這對俾格米人而言是必需品。

“給他一個打火機不就成了嗎?”耶格說。

但皮爾斯聽不進去:“不用擔心。衛星何時經過頭頂,我清楚得很。”

耶格覺得人類學者的頑固態度相當可疑,但還是順從了對方。他一看到艾希莫那懦弱卻和藹的笑臉,態度就強硬不起來。

結果,第一天他們只走了三十公裏天就黑了。四名傭兵輪班站崗,兩小時一班。耶格站崗時,仔細觀察了依偎在父親身邊酣睡的阿基利。或許是閉上了眼睛的緣故,阿基利看起來沒有起初那麽可怕了。

耶格無法理解的是,為何不同人眼中,阿基利的形象會迥然不同。現在的阿基利,只擁有不可思議的高度發達的智力,可能並不具備所謂的個性。他同人類的幼兒一樣,正處於既非善也非惡的原始狀態。邁爾斯和米克對他的印象之所以南轅北轍,應該是觀察者精神投射的結果吧。耶格會有如此推測,源自他的從軍經歷。作為特種部隊的一員派駐海外,與語言和膚色不同的人接觸時,會自然而然地看不起當地人。面對阿基利時,這種心理機制也在發揮作用吧。

望著阿基利無邪的睡臉,耶格又想起了得知自己快當父親時的感覺。盡管阿基利屬於別的種族,但他也是有智慧和人格的,耶格希望他能成為一個擁有強大而正確的思想的人。耶格心中潛藏著幼稚而好戰的思想,比如手持兵器就自以為無所不能。倘若他任由這種思想支配,就很可能成為米克口中“危險的存在”。阿基利是現代人所生,他也完全有可能成長為那樣的生物。

天亮了,第二天的行軍開始。一個小時後,眾人停下來休息。耶格問人類學者:“俾格米人打不打仗?”

“不打仗。”皮爾斯立即答道,“根據我的調查,他們在五十年前發生過一次內部糾紛,一個遊群分裂成兩個。僅此而已。”

“就是說,他們是天生的和平主義者?”

“他們只是比我們更聰明。俾格米人知道,人與人爭鬥會讓整個群體陷入危機。所以,如果有人不能適應群體,或者發生夫妻吵架,就讓當事者移居到別的遊群,從而消除對立。”

“難道就沒有發生過爭奪食物資源的事?”

“不可能出現這種事。”皮爾斯立即否定道,“各個遊群都嚴守各自所屬的區域,捕獲的獵物平等地分給所有成員。但這同我們世界中的所謂共產主義不同,是更富智慧的制度。首先,殺死獵物的人擁有獵物的所有權。然後,參加狩獵的成員,以及留守營地的成員,會分得他們的配額。通過這種復雜的分配方式,肉就會均等地分到每個人手上。一方面滿足了有功之人的所有欲,另一方面又防範了此人獨占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