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達瑪亞,生命的急停(第4/7頁)

當他挺直身體,沉默下去,達瑪亞沒有請沙法再講一個,她本應該這樣做的。但她不喜歡他剛講完的那一個,不再喜歡。而且不知怎麽,她突然開始確信:沙法本來就沒想讓她喜歡那故事。

沉默一直持續,亂石地漸漸變得平緩,然後成了線條柔和的綠色山坡。這裏什麽都沒有:沒有農莊,沒有牧場,沒有樹林,也沒有城鎮。但有曾經有人居住的跡象:她看到遠處一堆將要破敗的、長滿苔蘚的東西,可能是座倒掉的倉庫,如果倉庫可以修成大山一樣的規模。還有其他建築殘留,太規整,過於棱角分明,不可能是自然物,但又太破敗、太怪異,讓她辨認不出。是廢墟,她意識到,一定是來自很多很多個災季之前的城市,因為現在只剩下那麽少的一部分。而在比廢墟更遙遠的地方,在雲霧升騰的地平線,隱約有一座雨雲色的方尖碑,在緩緩轉動中發出閃光。

桑澤是唯一曾經熬過第五季幸存的國家——不止一次,而是好幾次。她在童園就學到過這個。曾有過七個時代,大地在某處開裂,將灰燼或致命氣體噴向天空,導致暗無天日的嚴冬,持續數年乃至數十年之久,而不是僅僅幾個月。個別社群經常能夠熬過災季,如果它們準備充足。如果它們還夠幸運。達瑪亞了解《石經》,即便在佩雷拉這樣偏僻的地方,每個孩子也都會學習它。首先守住城門。保持儲存庫潔凈幹燥。遵從《石經》教導,做出痛苦的抉擇,也許等到災季結束,還能有人記得文明社會該如何運作。

但在已知歷史上,僅有一個國家,讓眾多社群同心協力,整體存活下來。甚至繁榮起來,一遍又一遍,每次天翻地覆的磨難,都讓它變得更為強大,疆土更加遼闊。因為桑澤人要比其他任何人更強壯,也更聰明。

達瑪亞遙望遠方那時隱時現的方尖碑,心裏想,比建造那東西的人更聰明嗎?

他們一定是的。桑澤帝國還在,而方尖碑卻只是又一個已滅絕文明的遺跡而已。

“你現在很安靜啊。”過了一段時間之後,沙法說,一面拍拍她放在鞍橋上的手,讓她擺脫沉思。他的手要比女孩的手大兩倍以上,巨大,溫暖,又令人感到舒心。“還在回想那個故事嗎?”

她一直在努力不去回想,但當然,她是想過的。“一點點吧。”

“你不喜歡讓米撒勒做這裏面的壞人。因為你本人跟米撒勒比較像:也是個潛在的威脅,如果沒有一個賽姆希娜來控制你的話。”他把這些當成客觀事實來陳述,並不是當作問題提出。

達瑪亞渾身不自在。他怎麽好像總是能猜出自己的想法?“我不想當一個威脅。”她小聲說,然後,很大膽地補充,“但我也不想被……控制。我想要——”她搜尋著合適的語句,然後想起哥哥曾對她說過的,關於長大成人的一段話。“負起責任。為我自己負責。”

“值得欽佩的願望。”沙法說,“但當前有個顯而易見的事實,達瑪亞,你就是無力控制自己。這不符合你的天性。你們是閃電,如果不能用導線捕捉,就非常危險。你們是火焰,在寒冷黑暗的夜裏當然可以提供溫暖和光明,但也可以是肆意蔓延的野火,可以毀滅沿途的一切——”

“我才不會毀滅任何人呢!我才沒有那麽壞!”突然之間,她無法再忍受。達瑪亞試圖回頭看他,盡管這樣會讓她失去平衡,讓她從馬鞍上滑落下去。沙法馬上推她後背,讓她保持朝前的姿勢,那動作中隱含的態度不言自明:必須給我坐好。達瑪亞照辦,失望地握緊鞍橋。然後,因為她又累,又氣,馬背上待了三天之後屁股又痛,也因為她的整個生活都亂了套,她突然之間就想,以後再也不做什麽正常人,她說出了超出自己意圖,更誇張的話。“反正呢,我才不要你控制我。我能控制自己的!”

沙法勒住噴著響鼻的馬。

達瑪亞害怕得全身緊繃。她頂撞了他。在家裏幹了這種事,總是要被老媽打頭的。沙法現在會痛打她嗎?但沙法開口說話時,語調還是一如既往地和氣:“你真的可以嗎?”

“什麽?”

“控制你自己。這是個重要的問題。事實上,這是最重要的問題。你能做到嗎?”

達瑪亞很小聲地說:“我……我不確定……”

沙法一只手按在她兩手上方,在它們搭在鞍橋上面的地方。她以為對方是要下馬,於是開始放手,以便讓他有地方抓。他捏住女孩的右手,讓它留在原處,但放開了左手。“他們是怎麽發現你的?”

她不用問,也知道對方具體指什麽。“在童園裏,”她小聲說,“午飯時間。我當時……有個男孩推了我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