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茜奈特在征途

最終,茜奈特還是不得不詢問了新導師的名字,埃勒巴斯特,他這樣告訴她,而她感覺這個名字起得很有諷刺意味[1]。她需要特別頻繁使用這個名字,因為一路上,他經常會在漫長一日的乘馬趕路中途睡著,這就讓她不得不承擔起找路的任務,並且時刻保持警惕,應對沿途的一切可能危險,以及讓自己有事可幹。她叫對方名字的時候,他倒是能夠很快醒來;最開始,這讓她懷疑對方在裝睡,只為了避免跟她聊天兒。但當她這樣說,他看上去很煩,並且說:“我當然是真的在睡覺。要是想讓晚上的我有點兒用處的話,你就必須得讓我睡覺。”

這讓她很是光火,因為事實上,並不是他要懷上小嬰兒,給帝國和大地養育一個定制的後代。而且在做愛活動裏邊,他也總是不肯出力。盡管他們之間的這事本來就短暫又無趣。

但在上路之後一星期左右,她終於察覺到他在每天騎馬的過程中,甚至是在深夜裏(當他們一身疲憊,滿身黏濕,躺在同一個睡袋裏),都一直在忙些什麽了。她覺得,自己此前沒有察覺也應該原諒,因為這是一件持續不斷的事情,就像在一屋子人聊天兒的環境下,很容易錯過一個人的低聲嘟囔——但他的確是在平息附近的地震。所有的地震,不只是人們能感知到的那種。大地所有細微的、小得不能更小的抽動和調整,有些是在積累能量,醞釀一場更大的活動,有些只是隨機發生:她和埃勒巴斯特所到之處,這些活動都會靜止一段時間。在尤邁尼斯,地震活動平息的狀況十分常見,但在這種位置偏遠、維護網點十分稀疏的情況下,本來是不會出現的。

茜奈特發現這點之後,感覺到……困惑。因為平息微小地震並沒有意義,而且事實上,這樣做過之後,下次強震來臨時的狀況甚至可能更糟。當她還是個料石生,學習地理學和地震學入門課程時,教她的人都特意強調過:大地不喜歡被約束。原基人的目標是引導和調向,而不是壓制地震。

她考慮這個問題好幾天,其間他們一直行走在尤邁尼斯——埃利亞大道上,在一座旋轉的空中方尖碑下方,那東西大的像一座山,陽光照耀下,足夠實在的部分發出電氣石一樣的光彩。帝國大道是兩個政區首府之間最快捷的通道,它盡可能被修建得筆直,用了只有古桑澤帝國才敢動用的方式:跨過寬闊的峽谷,修建漫長的石橋,有時甚至會鑿穿無法翻越的高山,這意味著前往海邊的行程只需幾個星期,如果他們不特別急於趕路的話,如果沿較低等級的路途前往,會多花一倍的時間。

但是,惡臭的死鬼大地啊,公路旅行可真是無聊。多數人以為這裏沿途都是死亡陷阱,隨時可能被觸發,而實際上,大道要比小路更安全很多。所有的帝國大道都由最好的工程師跟原基人一起修建而成,特意選擇在被認為永久穩定的地點。有些道路存續過好幾個災季。所以經常連續好幾天,茜奈特和埃勒巴斯特遇見的只有急於趕路的商人貨車、郵務騎手,還有本地方鎮派出的巡邏兵——所有人察覺茜奈特和埃勒巴斯特的支點學院制服之後,都用審慎的眼神看他們,但不肯與他們交談。大道沿途社群稀少,幾乎沒有商店能買到補給,盡管大路本身配建了若幹平整區域,有些可以倚靠的支柱和遮擋物,便於紮營。茜因每晚都只能蹲在火堆旁,拍打各類昆蟲消磨時光,無事可做,只能對埃勒巴斯特怒目而視,然後跟他做愛,但這事,也只能消磨掉幾分鐘時間而已。

但這個新發現,有點兒意思。“你為什麽做那個?”茜奈特終於問,那時她已經發現對方平息微震三天了。他現在剛剛又做過這事,在他們等著吃晚飯的期間——夾牛肉幹的面包幹正在被加熱,還有泡發的葡萄幹,嗯,好吃。他一面做,一面打哈欠,顯然這件事是要消耗些精力的。原基力總是要付出些代價。

“做什麽?”他一面反問,一面平息了一場地下余震,同時裝作很無聊的樣子撥弄火堆。她想打他。

“那個!”

他雙眉揚起:“哦。你能感覺到啊。”

“我當然能感覺到!你一直不停地在做!”

“好吧,你以前反正也沒說過。”

“因為我搞不明白你到底在幹什麽。”

他看起來有些不理解:“那麽,你該早點兒問我啊。”

她真想殺了他。這情緒一定是穿透沉默傳遞過去了一點點,因為他苦笑了一下,終於開始解釋:“我在給站點維護者一個喘息的機會。我平息的每一次微震,都能讓他們的負擔減輕一點兒。”

茜因當然聽說過站點維護者。就像帝國大道網絡將古帝國的附庸國聯系在一起那樣,抑震網點將偏遠地區連接到支點學院,盡可能擴大它的保護範圍。在大陸各地——任何一個原基人元老認定最適合操控鄰近斷層線或巖漿熱點的地點,都建有哨站。哨站中駐有一名經過學院訓練的原基人,其唯一的任務就是維護當地區域穩定。在赤道地區,各哨站的保護區域互相重疊,所以出現意外的概率極小。這個,加上支點學院居中協調的作用,就是尤邁尼斯可以像那樣建造的原因。不過,在赤道區域之外,保護區之間的距離卻比較大,為了盡可能保護最大人口數量,而且保護網本身有很多漏洞。至少在支點學院的元老們看來,不值得把偏遠地區所有的農業和礦業社群全部納入保護。那些地方的人,只有自行努力,自求多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