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你與猛獸同行

你覺得,或許,你需要成為另外一個人。

你不確定應該成為誰。之前的那些個你,曾經更強大、更冷漠,也曾更溫情、更軟弱。這兩組屬性中任何一種組合,都更適合帶你撐過眼前這番混亂。而當下,你是冷漠兼軟弱,這副樣子,對誰都沒好處。

你可以改頭換面成為一個新人,或許吧。你之前做過這樣的事;容易得令人吃驚。一個新名字,新的生活重心,然後把新人物的“衣衫”套上,試試肥瘦松緊,尋找最完美的契合點。幾天之後,你就會覺得自己從來不曾是其他人。

但是。只有一個你,是奈松的媽媽。這是迄今為止讓你沒有轉變的原因,最終,這是決定性的因素。等到這一切都結束,當傑嘎已死,終於可以安全地痛悼你死去的兒子……如果她還活著,奈松會需要她出生以來一直認識的媽媽。

所以你必須繼續是伊松,而伊松就必須接受現狀,用傑嘎殘害過的這個自己,繼續殘破的生活。你已經盡了最大努力拼合那些殘片,在缺損的地方,用意志力強行添補,無視時不時出現的摩擦聲和斷裂聲。只要沒有任何重要的部位斷裂就好,不是嗎?你能堅持。你別無選擇。只要你的一個孩子還有可能活著。

你在戰鬥的喧囂中醒來。

你和男孩在驛站旁的空地宿營,周圍還有幾百個其他人,大家都是同樣的主意。沒有人真的在驛站裏面睡(這驛站只是一座沒有窗戶的低矮石屋,裏面有一眼壓水井),因為按照無聲的共識,那裏是中立區域。同樣,驛站周圍的數十座帳篷之間,人們也絕少交流,因為按照無聲的共識,他們也都驚慌得寧願先動刀砍人,然後再問問題。世界的變化太快太劇烈。《石經》或許一直都試圖讓人們對具體事務有所準備,但災季來臨時的種種恐怖狀況,依然是任何人都無法輕易面對的沖擊。畢竟,僅僅一周以前,還都是一切正常。

你和霍亞安頓下來,生了一堆火過夜,位置就在草原旁邊的一片空地。你別無選擇,只能跟這個孩子輪流守夜,雖然你擔心他只會在當班時睡著而已,周圍有這麽多人,放松警戒的話太危險了。盜賊是最大的潛在問題,因為你有一個滿滿的逃生包,而你倆只是一名婦女帶一個小孩,勢單力孤。火也是一種危險,因為有那麽多不懂得如何安全使用火石的家夥,卻在幹枯的草原旁邊生火紮營。但你又筋疲力盡。僅僅一周前,你還過著自己舒適安定的小日子,你也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進入適合旅行的身體狀態。於是你讓那孩子守夜,到那一大塊泥炭土燒完時叫你起來。這本應該給你四到五小時的睡覺時間。

實際上,你卻睡到很多小時之後,天將破曉時,當營地遠端的人們開始尖聲大叫。你們這邊也響起喊叫聲,人們大聲互相警告,你掙紮著爬出鋪蓋卷兒,站立起來。你不確定是什麽人在喊叫,也不清楚是為了什麽。這不重要。你只是一只手抓起逃生包,另一只手拉起男孩,轉身就跑。

他在你沒能跑開之前就甩開了你,抓起他的小布包。然後他又一次握住你的手,黑暗中,冰白色的雙眼裏泛著野性的光芒。

然後你們——所有人,附近每一個人,還有你和那個男孩——都在瘋跑,跑啊跑,跑到草原更深處,遠離大路,因為那裏是第一聲尖叫傳來的方向,也因為盜賊或無社群者或民兵或其他任何造成了麻煩的人在完成了要做的事情之後,很可能會順著大路撤走。在黎明前灰白色的光線中,你周圍所有人都像是亦真亦幻的影子,沿著平行方向奔跑。有一會兒,整個世界裏真實存在的,只有那男孩、背包和你腳下的大地。

很長一段時間之後,你感覺氣力耗盡,終於跌跌撞撞停住了腳步。

“剛剛怎麽了?”霍亞問。他聽起來一點兒都沒有氣喘籲籲。孩子就是耐力好啊。當然,你也沒有一路狂奔;你現在身體太虛,做不到那樣。最基本的底線是不能停步,這點你倒是做到了,沒有足夠氣力奔跑時,就快步急走。

“我也沒看到。”你回答。反正呢,出了什麽事並不重要。你揉搓身體側面痙攣的部位。缺水;你取出水壺來喝,看到裏面接近全空,忍不住皺眉。在驛站時,你當然錯過了灌滿水壺的時機。你本來打算第二天一早去灌的。

“我也沒看到。”男孩說,他回轉身,伸長脖子,就像這樣能看到似的。“一開始還挺安靜的,然後就……”他聳聳肩。

你看了他一眼:“你沒睡著吧?”你逃跑之前看到了火堆,火已經只剩一攤黑灰。他本應該在幾小時之前就叫醒你的。

“沒有。”

你向他做出一副臭臉,這樣子曾讓你自己的倆孩子膽寒,還有幾十個別人家的孩子。他也有些畏縮。看似有點兒困惑。“我就是沒睡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