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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更可疑的是,M告訴我,根據極少數他們意外發現的文獻,生解從前的組織規模並不是這樣的。數十年前,生解曾經是個對人類聯邦政府極具威脅性的大型叛亂組織。但不知為何,似乎是在一夕之間,仿佛古典時代消逝的印加文明一般,生解就莫名其妙地縮小了,崩解了,衰亡了——

“而關於那段時期生解所遭遇的,原因不明的巨變,除了極少數語焉不詳、不甚可靠的文獻外,無論是在生解內部,或外部的人類世界,卻幾乎找不到任何電磁記錄,也找不到任何其他文獻。沒有任何人知道這件事。沒有任何人有所耳聞……M說,我母親Cassandra認為,這也極可能與生化人產制過程有關;或至少是和那些生解所不了解的事有關。而那正是情報工作的關鍵。事實上,就是因為這樣——”

Eurydice突然休止,擡頭望向K。她手臂垂落,身軀依舊癱軟,像個結構已然壞毀的、缺乏內在支撐的人偶。微光下,她的眉眼陷落於黑夜海洋般的暗影中,仿佛靈魂正隱蔽於層層海水下。

“就是這樣,”Eurydice聲音顫抖,“才有了你。K。你就是生解內部某個特定項目的實驗對象……”

K沒有回應。他右手輕輕撫摩著左手指節,暗紅色胎記靜靜睡在他眼角;而他眼中水光閃爍,幻影似有若無。“……是嗎?”似乎只是一瞬間的沉默,K問,“什麽樣的項目?實驗內容是什麽?”

“詳細內容我不清楚。”Eurydice說,“我甚至連項目名稱或代號都不知道。M很直率地告訴我,關於這件事,她所知道的部分,完全不被允許向我透露……”

“你的意思是,”K打斷Eurydice,“你不清楚實驗內容;然而你卻接受生解委任,親身涉險來執行對此一實驗對象,也就是我的監視?”K笑起來,“還真是一點說服力也沒有——”

“不,不是這樣!”Eurydice聲音沙啞,如玻璃與沙礫之擦刮,“M向我解釋過。她說,這實驗項目,最初主要的擘畫者之一就是我的母親Cassandra。她說,為了我的安全,為了組織的安全以及她自己的安全,我知道得愈少愈好。但她也強調,雖然無法透露原初實驗構想,但後續部分,由於需要我的協助,當然是必須說明的……

“‘項目的後續記錄,主要任務是觀察實驗對象的思想與情感樣態。’M囑咐我,‘尤其是後者。尤其是,如果實驗對象的情感樣態發生了明顯變化的話。大幅度的改變固然重要,但細微變化也並非全無價值。總之,如果可以的話,你必須貼身記錄實驗品——亦即是K——的心情與想法。你必須觀察K遭遇任何事件時的任何反應。他的言語、他的舉止。借由觀察,你所獲取的數據,就是這項項目最重要的目的……’

“最初聽到這些說法,一時之間當然無法接受。”Eurydice繼續說,“我的直覺反應是問M為什麽會選上我。M回答說,除了因為我是Cassandra的女兒之外,另一個決定性的因素其實是,因為我是個人類……

“M強調,生解已大不如前,此刻,生解內部多數情報員都是生化人;甚至他們之中的絕大多數,也並非專業情報工作者。由於力量單薄,生解只能減少常設組織,並在情況允許時起用業余情報人員——而且必須以生化人為主;現在,幾乎是完全沒有人類情報員可以用了。

“M告訴我,長期以來,生解中的人類情報員原本便是極少數;多數情報員依舊是生化人。這理所當然;畢竟生解原本就是個為生化人爭取人權、對抗不平等壓迫的組織。然而,偏偏在這個專案上,她不相信生化人的能力。‘……想想,必須長期觀察並記錄實驗品在情感上的細微變化,’M說,‘那需要多麽精密的觀察力、多麽細致的感受力!我認為,完全不可能期待一個缺乏童年經驗的生化人勝任這樣的任務——’總之,M說,在此一項目上,尋找一個人類情報員是必要的。因此她想到了我。‘至少我可以確定,’M笑著說,‘因為你的身份,就算你拒絕了我的提議,你也不至於把這些事泄露出去……’”

“等等——”K突然打斷Eurydice,“你應該思考過M是借由什麽管道找到你的吧?”

“當然。”Eurydice點頭。

“所以你的看法是?”

Eurydice顯然是遲疑了。“……我想你也猜得出來,唯一的可能就是我的父親。”

“你父親證實過這件事嗎?”

“沒有。”

K稍作思索。“好吧,請繼續。”

“M告訴我,”Eurydice說,“她的預期是,實驗對象——也就是你;極可能擁有與其他生化人相異的情感模式;但在觀察記錄出現之前,完全無法做進一步預測。M說,就某種程度而言,這其實是個超越生解目前能力的項目。她有她的預期,但說穿了還真是一點把握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