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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近吧台的這桌是兩位年輕女子。其中一人短發利落,另一位則是平頭造型。她們不時貼近彼此耳邊親密交談,兩個大背包被隨意扔在桌腳,一副西方遊客模樣。而稍遠處是一對印度情侶,他們穿著休閑,正在用餐,似乎開始不久。

K刻意觀察了一下他們用餐的速度。

而鄰近入口處則是一位穿著幹凈白襯衫,打領帶,業務員模樣的白種男人,西裝外套隨意披掛在椅背。他的肩膀寬闊厚實。K看見他百無聊賴把玩著手表,漫不經心地觸碰著皮膚上的浮鈕;將小小的貼膚屏幕點亮,又熄滅。

K看見他擡起眼,望了望吧台,又盯著自己在桌上交握的雙手。

他桌上立著一杯飲料,僅余一半。然而這樣的亮度下,看不清那是什麽飲料。

K感覺他像在等人。這男人占據的是這場地裏最好的位置——無論意圖監看全場、控制出口或離開現場,皆占有最短捷的地利。

庫兒塔男人推門走出。“先生、女士,”他笑容可掬,將紙條交還給K,伸手與K相握。“Devi女士向兩位表達誠摯歡迎。我叫Arvind。請跟我來,”Arvind做出邀請手勢,低聲說,“Devi女士想請兩位品嘗她親手調理的‘德裏之夜’。這邊走。”

K點頭回禮,Eurydice也站了起來。兩人自吧台椅上起身。

離開時,K瞥見靠近門口的白襯衫男人口中正喃喃自語著。

(大約正以牙式手機[1]與外界通話吧。K想。)

他們跟隨印度男人穿過吧台,穿過那石砌圓拱之下的“梵”(K注意到門把與門板邊緣都有著嚴重磨損銹蝕),步入一條昏暗廊道。


[1] 維基百科“牙式手機”(Cell Phone Tooth)詞條說明(2290年9月7日最後修正),部分節錄如下:“……‘牙式手機’由古典時代末期盛行之通信工具‘手機’改良發展而來,為廣義類神經生物包裹之一種。一般裝置於人類臼齒中。其機體向內有神經線路連接於內耳三小聽骨與耳蝸;向外則有微型集音器置入於口腔中,方便使用者於任何地點以超低音量進行通話……”“一般而言,牙式手機被設計為‘植入生長型’類神經生物封包。手機零售商以圓頭鎳將約大小一毫米見方、外形扁平之手機幼蟲置放於使用者之牙齦,而幼蟲隨即鉆入牙床,自動植入至臼齒中寄生。約20小時後,幼蟲於臼齒內蛻化為成蟲,蟲體內部發展出具一般手機通訊功能之微器官組,並沿顎骨長出兩條細長神經線路連接至內耳;另再以約十數條短枝狀神經線路生長於周遭牙齦組織,構成集音器回路。”“然則,牙式手機雖極方便,卻並非全無缺點。根據記錄,至今全球曾發生10起‘幼蟲生長停滯’(終至死亡)之案例,另亦有6起‘幼蟲生長錯亂’案例。多數雖並未危害人體健康,然而卻對使用者造成極大心理負擔。……另亦有不少消費者由於無法克服任由手機幼蟲植入牙床、自行生長之恐懼,而堅持使用自古典時代即已存在之傳統手持式手機……”另,針對“牙式手機”相關題材,亦有相應文學作品產生。其中最著名者為日本小說名家長谷川克己所著之長篇小說《降靈執照》。此為一荒謬驚悚名作,曾獲2154年直木獎殊榮。內容描述一名為戴維之中年大學教授(任教於慶應大學外文系,研究主題為法文詩歌,尤專精於蘭波)於接受牙式手機植入後,由於發生嚴重“手機幼蟲生長錯亂”病變,神經線路不規則蔓生至大腦,竟至終日幻聽,並宣稱可聽見“神之話語”或“鬼聲”情事。事實上,於長谷川克己筆下,其症狀不僅限於幻聽,尚有幻視、幻嗅(聞見不存在之氣味)、幻味(嘗到不存在之滋味)等奇異情事。較嚴重時,甚至出現“與畫作對話”之事——戴維教授參觀畫展,不停與展出之畫作說話,語音時而高亢、時而低沉憤怒,然而卻無人能聽懂對話內容……戴維教授就醫後,原本被誤診為原因不明之“聯覺者”(Synesthesia);幾經波折,方才查驗出疾病是因為手機幼蟲不規則生長所致。而“與畫作對話”之事,乃因大腦視覺區受畫作色彩構圖之刺激,經錯亂之神經線路傳至內耳,化為語音(患病期間,戴維教授甚至有論文發表數量激增之情形;論文主題多數集中於蘭波名作《元音》一詩之上。然論文本身多無法卒讀)。而由於戴維之大腦語言區與視覺區域之間,亦有異常線路增長;導致戴維竟能以該種語音之邏輯、文法、句式等正確用法與畫作進行對話。《降靈執照》即以此為基礎,編織戴維教授於牙式手機幼蟲生長錯亂後所產生之異常行為,以及隨之而來的荒謬情狀。該作品獲得極佳之評價,至今仍屬日本荒謬文學必讀經典之一。另注:蘭波(Arthur Rimbaud,1854~1891),古典時代法國詩人,代表作為《醉舟》《彩畫集》《地獄一季》等。《元音》一詩名句為“我曾發明元音的顏色:黑的A,白的E,紅的I,綠的U,藍的O”,以顏色重新定義語言與音節,備受當時文壇矚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