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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稍作思索。“所以,‘第一人稱’指的是,在被植入這段夢境時,我認同於那‘監聽者A’的角色?”

“是。”男人Cassandra頷首,“你有著‘監聽者A’的身份認同。換言之,於夢境植入後,你就是他。你經歷了他的人生。你親身體會了他的愛,他的恨,他的心計,他的陰暗,他的嫉妒與痛苦……”

“不對。這有問題。你剛剛說,”K問,“像這樣的夢境——夢境A、夢境B、夢境C,一直到夢境M,共13段夢境組構了‘弗洛伊德之夢’?”

“是。”

“我被你們植入了13個彼此相異的人生?”

“簡單來說,是。”

“怎麽可能?”K提出質疑,“首先,我對這樣的情境毫無印象……況且,如果你們確實對我植入了13個彼此相異的身份認同,那麽我現在的身份認同是怎麽來的?13個相異人生,如何不造成混亂?”

“有道理。”男人Cassandra胸有成竹,好整以暇。他彈了下手指。清脆的爆響在空間中回蕩,“所以我才說,關鍵就在‘逆鏡像階段’。

“如我所述,”Cassandra解釋,“根據Daedalus Zheng的‘逆鏡像階段’假說,於嬰幼兒時期依據‘鏡像階段’原理逐步成形的自我,將在死亡時瞬刻解體,還原為無意義的感官碎片串流。也因此,我們根據這樣的假說制作了包含13個人生的‘弗洛伊德之夢’。

“重點在於,由夢境A、夢境B而至夢境M的13個人生裏,於相鄰夢境之間,我們插入了12個‘模擬死亡’作為分隔。”

“‘模擬死亡’?”K感到疑惑,“那是什麽?模仿‘死亡’的狀態?”

“正確。”男人Cassandra頷首,“我們制作‘模擬死亡’之類神經生物包裹,將此一類神經生物植入你的中樞神經。於模擬死亡執行時,盡管身體器官運作如常,但你的大腦將受到訛騙,誤以為身體已然死亡,生命已然終結。彼時,你的中樞神經系統將自動導入‘逆鏡像階段’——‘自我’解體,人生還原為無數感官經驗之破片……”

“你的意思是,我不再記得‘夢境A’的人生?”

“是。你確實親歷過監聽者A的人生。做夢期間,你就是監聽者A。但隨著自我解體,所有記憶將不會再有一結構化之‘自我’作為依附根據。你曾親歷,但你終究遺忘了它們。”

“因為我經歷過‘模擬死亡’?”

“是。所以,在你身上,我們已經初步證明了‘逆鏡像理論’的真實性。”男人Cassandra的眼瞳在黑暗中閃爍。像搖晃的水光。“因為,你一共死過12次……”

K閉上雙眼。冰冷的血液擂擊著他的太陽穴。他突然想起曾數次造訪他的那個神秘夢境。在那個夢境裏,他只是靜靜坐在一個亮度晦暗的鬥室中,讓自己莫名所以地聽見一個遙遠房間裏的動靜——

莫名所以。一對男女之歡愛。他們輕笑,低語呢喃。他們肌膚相親,擁抱著自己與對方赤裸的肉體;在一個壁紙潮黃,壁癌粉塵如微雨般持續飄墜的老舊公寓房間裏……

K始終以為自己不熟識那對男女。

然而他現在知道了。

那是Nastassja和Hessler。那是他們的歡愛,他們的耳語,他們的呻吟。Nastassja呢喃著說她好愛他。她說他是她的英雄,她的父兄,她的唯一。K終於領悟,何以自己每每在夢境進行至此處時感到心如刀割……

“告訴我其他的夢境。”K睜開雙眼。暗影中,看不出他的神情是仇恨、憂慮或痛苦。鐵銹自他沙啞的聲音中剝落,“告訴我其他的那些。”

“夢境B。畸人之夢。心智遲緩者B之夢。”男人Cassnadra的聲音依舊冷酷,“2067年12月,畸人B,也就是你,出生於中國北京一中產家庭。你的父親是位作家,藝術成就極高,頗負盛名,更擁有人格者、社會良心的公眾形象。他每年捐出大筆金錢贊助公益活動,在百忙中撥空組織募款幫助受罕見疾病折磨的家庭。他認養國內外貧童,探視在抗爭活動中受傷的弱勢者。你的母親是他的第二段婚姻,二人感情幸福甜蜜。

“當然,於你出生後,你的作家父親逐漸發現你是個心智障礙者。他無法接受,遂對外界隱瞞此一事實,秘密將你送往加拿大一療養院。除了必要的醫療與安置費用外,對你不聞不問。根據記錄,他從未親自到該療養院探視你。

“這也直接導致了你父母婚姻的毀滅。你的母親一再央求丈夫前往探視,但他卻置之不理。母親無法忍受,遂選擇離婚。離婚後你父親隨即再娶。他在各式訪談中從未提及你的存在。公元2086年,他出版自傳,其中也未提及任何與你有關之事。他已將你自人生中徹底抹去。外界亦對此一無所知……事實上,這樣的狀況一直持續至2094年他去世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