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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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餐七點整開飯,經過早操和搞衛生的輪番折騰,學員們都被刺激得食欲大增,不過還得忍一忍,因為還有“飯前一支歌”,就是站在食堂前面,集體合唱一曲革命歌曲。莫大隊長很重視這道程序,認為它比基督徒的飯前禱告儀式更加神聖更加有意義,所以唱“飯前一支歌”時,不僅要以虔誠的態度表達對賜食者的感恩之心,更要以澎湃的熱情表達對食物的強烈欲望。吃飯,也是一場戰鬥!聲音必須高亢,氣勢必須恢弘,否則就會一遍又一遍地單曲循環,直到莫大隊長滿意為止。

第一次飯前唱歌時,學員們都不太在狀態,跑調的比較多,還有不少濫竽充數的。莫大隊長在音律方面的造詣比周瑜還要深百倍,耳朵一豎,就知哪個唱錯哪個偷懶,美其名曰“曲有誤,莫郎顧”。只不過周郎一顧頂多糾正一番,莫郎一顧卻會把全體學員都拉到操場上去跑步,還要邊跑邊唱。那首歌從此銘刻在每個學員的大腦中,成為他們就餐流程中不可或缺的一環,半年之後,很多學員還經常不自覺地哼著那個調調去食堂打飯。

“飯前一支歌”對演唱者音質的要求不是很高,音量夠大就行,這一點可以從莫大隊長粗壯的脖子上看出來,所以說臉大脖子粗的未必除了大款就是夥夫。教官們常誇莫大隊長是他們之中唱歌最好的,莫大隊長信以為真,也在學員們面前吹噓自己曾得過歌唱比賽的金獎,結果沒一個人相信。然後他補充說,獲獎的曲目是《世上只有媽媽好》,大家就都信了。

用餐時是不允許聊天的,這條規定其實很多余,因為理論上說,一張嘴不可能在同一時間既吃飯又說話,而且學員們根本沒有機會去違反這條規定,這並不是說他們的紀律性有多高,而是由於餐前各項運動消耗了大量體力,以致用餐的時候人人如狼似虎。更重要的是,軍訓的夥食開銷本就有限,加上財務人員、給養員、廚師的層層盤剝,桌上的飯菜從來都是供不應求的,這種僧多粥少的局面就決定了學員們必然爭先恐後去搶食,而不可能抽出時間來聊天。

真正有空聊天的是教官們,他們的夥食跟學員們的形成了鮮明對比,比如一個炒雞丁,食堂是分兩鍋炒的,第一鍋放雞脖、雞屁股、雞頭之類富含鈣、鐵、鋅等微量元素的部位;另一鍋則塞滿了那些高熱量、高脂肪、高膽固醇的純雞肉。莫大隊長和教官們寧可犧牲自己的健康,也不忍心影響學員們的成長發育,於是主動接受了後一鍋的毒害。為了不讓學員們感到內疚,教官們嘴裏嚼著一塊塊油水四溢、極易令人發胖的雞肉,臉上還要強顏歡笑,其中的痛苦與辛酸旁人根本無法體會。

不懂感恩的學員們還對教官桌的食物虎視眈眈,等他們吃完離開,便一哄而上,演繹出一幕幕“鳥為財死、人為食亡”的慘烈畫面。在搶食的過程中,技巧很重要,有經驗的學員從牛的反芻中獲得啟發,先將食物盡可能多地塞進嘴裏和碗裏,等菜盤裏空無一物的時候再獨自慢慢享用。

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說,軍訓才是“光盤行動”的起源。由此造成的另一個間接後果就是食堂飼養的那幾頭豬在軍訓期間幾乎吃不到剩飯剩菜,食不果腹,以至於瘦得跟猴子一樣靈巧,一口氣能做一百多個托馬斯全旋。

在這種人與豬爭食的環境下,難免有個別吃不飽的學員會偷偷抱怨幾句。奇怪的是,盡管聲音並不大,而且莫大隊長那桌的談笑聲幾乎能蓋過食堂裏所有的聲音,但莫大隊長那比警犬還神奇的耳朵總能迅速捕捉到任何細微的不滿,並比警犬還迅猛地作出反應,然後全體學員又得哼哼唧唧地去操場上跑圈。

體型龐大的谷二臻最害怕跑步,有一次又被連累受罰,終於忍不住對這種方式提出質疑,認為根據“法不責眾”的原則,應該只懲罰發出噪音的那些人,而不是一鍋端。當然,他是很溫柔很謙卑地發出這個質疑的聲音的。

莫大隊長也很溫柔地回答道:“小兔崽子,讓你跑就跑!哪來那麽多廢話?”

霍九建很不服氣,開始用法律知識打比喻:“大隊長,就算判個刑也得告訴犯人什麽罪名吧?”

莫大隊長立馬換上了對待罪犯的口吻:“王八羔子!這叫集體觀念懂不懂?你們是一個集體,一人犯錯,每個人都要反思,要怪就怪那個犯錯的家夥!別來跟我講什麽大道理!你,再給我做一百個俯臥撐去!”

雖然還是不明白這個邏輯,但學員們都聽出來了,在莫大隊長的價值體系內,溫柔與不溫柔的區別,主要取決於對象是兔子還是烏龜。

被罵成王八羔子的霍九建還不死心,繼續追問:“歌裏不是唱,官兵是一家嗎?那既然講集體觀念,為什麽我們罰跑,你和班長們不一起來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