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月 18 日

加拿大,溫哥華島

沒完沒了。安納瓦克覺得眼睛充血,眼皮腫脹,周圍出現皺紋。而他還太年輕,不該出現這些皺紋。剛才他下巴支在桌面上,目不轉睛盯著屏幕。

加拿大西岸發生怪事以來,除了盯緊屏幕,他幾乎什麽都沒有做過,只查看了一小部分資料——行為學研究劃時代的發現,靠的就是這些:動物遙測技術。

70 年代末,研究人員發明了一種觀察動物的新方法。在此之前,人類只能粗略說明物種的分布和洄遊行為。動物如何生活、獵食、交配,本身有何需求,都只能依靠猜測。當然,也對數千種動物進行過長期觀察。但囿於觀察條件,幾乎無法對動物的自然行為,做出真實的推論。正如獄中囚犯不可能提供他自由生活時的代表性數據一樣,圈養動物的行為也不同於它在自然環境時的行為。

即使在動物原始以來的生存空間裏對其進行研究,收獲也有限。動物不是暫時逃走,就是幹脆不露面。事實上,研究人員往往在開始觀察動物之前,就被他的研究對象發現了。黑猩猩或海豚之類膽子較大的動物,常針對觀察者的不同,做出攻擊或好奇的反應,或賣弄風情,或擺出姿勢,使得研究人員完全無法下客觀的結論。一旦秀夠了,就鉆進叢林、飛上天空或潛下水底,恢復真實的行為模式——而人類卻無法跟到那兒觀察研究。

自達爾文以來,生物學家始終渴望了解,海豹或魚類在寒冷黑暗的南極水域究竟如何生存?怎樣才能了解冰層覆蓋下的生態群落?如果不是搭飛機,而是坐在雁的背上從地中海飛往非洲,看到的世界會是什麽樣子?一只蜜蜂二十四小時之內的經歷為何?怎樣才能得到翅膀揮動的頻率、心跳節奏、血壓、攝食行為、生理潛水能力、氧氣儲存的數據,以及船只噪音或水下爆破等人類發展對海洋哺乳動物的影響結果?

要如何才能到人類無法涉足的地方追蹤動物呢?

有一種技術應運而生。使用這種技術,運輸業者不必離開辦公室,就能確定貨運卡車的所在位置;它還能幫助汽車司機在陌生城市裏找到路。現代人可以說對這種技術相當熟悉,但誰也沒有意識到它引發了生物界一場革命:遙測技術。

早在 50 年代末,美國科學家即發展出在動物身上安裝探測器的計劃。不久後,美國海軍便拿受過訓練的海豚做實驗,卻因機器太大、太重而告吹。背上的發號機原本是要提供與海豚自然行為相關的信息,如果儀器本身就影響了這一行為,那有何意義呢?

有段時間,大家只是在兜圈子,直到微電子學出現,才進步神速。巧克力大小的發號機和超輕型攝影機,直接從野外傳回一切數據——動物背著不足 15 克的高科技產品在熱帶森林裏散步,或潛遊在南極洲麥克默多灣的冰層底下,完全沒有發現自己身上有異。

大棕熊、野狗、狐狸和北美馴鹿,忠實提供了生活方式、交配、狩獵行為和漫遊線路的信息;海鷗、信天翁、天鵝和鶴,帶人類走過半個世界。

研究發展到極致,則是給昆蟲安裝僅千分之一克重的微型發號機。發號機的能量來源為雷達波,能以雙倍的頻率傳回訊號,在 700 米開外就能清楚接收到數據。

大部分的測量工作由衛星支持的遙測技術包辦。這套系統既簡單又了不起。動物身上發射器的信號被送進運行軌道,由法國航天中心的衛星系統 ARGOS 接收,再送回圖盧茲管理中心和美國阿拉斯加的費爾班克斯的地面站,不到九十分鐘,就能傳給全世界的研究中心——簡直就像實況轉播。

鯨、海豹、企鵝和海龜的相關研究,迅速發展成獨立的遙測領域,讓人類得以見到世界上被研究得最少、因而最迷人的生活空間。超輕的發號機能儲存相當深度下的數據,記錄溫度、下潛深度和時間、方位、遊泳方向和速度。

不過愚蠢的是,信號不能穿透水。這使得 ARGOS 的衛星在深海前變成了瞎子。例如,座頭鯨一生大部分時間在加州沿海度過,每天在水面最多待一個小時。鳥類學家可以觀察遷移中的鶴,接收數據;可是一旦鯨魚潛下水去,海洋學家就像被蒙眼似的。若要能真正進行研究,就必須打開攝影機一路跟蹤到太平洋底。但沒有一位潛水員辦得到,而潛艇又太慢、太笨。

聖克魯茲加州大學的科學家最後找到了解決方法,那就是重僅幾克的抗壓水下攝影機。他們先後將儀器綁在一尾藍鯨、一只海象、幾頭韋德爾氏海豹身上,最後還綁在一只海豚身上。結果很短時間內,就公開了驚人的現象。不過幾個星期,便大大擴充了海洋哺乳動物的知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