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瓦妮莎

珍妮自認為是第一個探尋荒野的孩子。瓦妮莎沒有告訴珍妮,自從她第一次聽說荒野,就一直在設法打探更多消息。一個烈火熊熊的世界的誘人景象讓她迷醉。她想象島上的草、樹、房子爆炸起火:溫暖,明亮,她所知曉的一切都變成引火物,分崩離析,火花四濺,化為廢墟和灰燼。她想象用篩子篩過灰暗疏松的骨灰,尋找親人的幹凈白骨,光著灰色的腳丫行走,端詳死滅的教堂倒塌的石頭。有時,這類白日夢讓她懷疑,她身上是不是做了記號,一個暗藏的畸形兒,總歸是個畸形兒。一道腐爛的痕跡穿過大腦,把她的思想染得漆黑。

兩個人在沙灘上見面前兩天,珍妮建議瓦妮莎多多費心向爸爸探聽一些內情,但瓦妮莎知道這是白搭。為了發掘荒野的更多情況,她已耗費一生,搭上了她所擁有一切——身體、嗓音、話語、笑臉。爸爸懂得用心平氣和的口吻輕巧地把她的問題推開,好像他小小年紀就受過教誨,學會了轉移女兒的好奇心。也許他確實從小受過教誨。也許他很快就會著手給本灌輸這種藝術,面對探尋者把世界關閉。

爸爸是條死胡同,不過瓦妮莎現在有了別的渠道。也許新來的亞當夫婦還不懂得拒絕追問不休的人。瓦妮莎必須懇求或者哄騙亞當太太給她講一講荒野的情況。她想起亞當先生在圖書室陰森地籠罩在自己身上,就打消了跟他多待一會兒的念頭。為了換取情報,他似乎要從她身上榨取至關重要的東西,比如她的肺或者牙齒。

另一方面,瓦妮莎很喜歡亞當太太。她遲疑不決,溫和文靜,言語神態都像個孩子。跟多數成年人不同,她用明媚的臉龐看著瓦妮莎,好像迫不及待想跟她說話。要是瓦妮莎能跟亞當太太說說話,不受亞當先生打擾,她即使沒有隱秘的動機也會去找亞當太太。瓦妮莎想,她知道該怎麽做了。

一周內,瓦妮莎每天下午都在亞當家周圍埋伏,像餓著肚子的狗受到殘羹冷炙的誘惑似的。終於,她隱約看見亞當太太向花園緩步走去,就跑過去跟她打招呼。“亞當太太!”她氣喘籲籲地叫道。

亞當太太吃了一驚。“瓦妮莎!”她也氣喘籲籲地說,“見到你太高興了。你還好嗎?”

“嗯,”瓦妮莎不禁有點害羞地說,“您要去花園嗎?”

“我要去試試,”亞當太太笑了笑說,“女人們努力給我解釋該怎麽做,可是我笨得沒救了。我希望不要弄死什麽吧。”

“不會的,”瓦妮莎鼓勵她說,“我相信一定不會的,”她頓了頓,“您願意讓我幫忙嗎?”

“那太好了,”亞當太太說,“你除草在行嗎?”

“哦,是的,”瓦妮莎撒謊說,她討厭除草,媽媽已經懶得逼迫她了。“我很喜歡。”

“噢,很好,”亞當太太說,“我本來要去除草的。”

雖然瓦妮莎每年夏天都在泥水中暢快地打滾,卻受不了從肥沃的淤泥裏把帶刺的植物拔出來。“我喜歡除草。”她言不由衷地說。

亞當太太把裙子的下擺和厚厚的針織披肩提起來,跪坐在冰冷的地上。“你怎麽分辨哪棵是草呢?”她問。

瓦妮莎也跪坐下來,她的膝蓋不到幾秒就感到冰冷。“嗯,”她機靈地說,“這得多實踐。”

亞當太太開始仔細地把看起來好像長錯地方的植物從花園裏拔掉。瓦妮莎也如法炮制,盡量顯得耐心和平靜。兩人中間堆起一小堆綠色植物。“您適應得還好嗎?”瓦妮莎問。

“哦,大家都那麽友善,”亞當太太愉快地說,“什麽事都幫我們。我不會縫紉,不會用沙子擦洗,不會生火煮飯,天哪,我不會。人們都樂意給我示範,通常示範兩次。”

瓦妮莎馬上明白,這意味著荒野上人們不縫紉,不擦洗,不生火煮飯。她想立刻詢問亞當太太,但她在圖書室裏跟亞當先生互動過,已經學到了教訓。她只說了句:“哦?”

“噢,是的。我不是燒糊,就是煮不熟。幸好克萊德對我很耐心。比往常更有耐心,因為他也要學很多事情。這裏很不一樣。”

瓦妮莎不得不咬著舌頭,咬得很使勁,才把她的問題順著喉嚨吞到肚子裏。“這是肯定的。”她說。

“很快就會一切正常的,”亞當太太嘮嘮叨叨地說,“只是要花點時間。這是克萊德說的。他急著來這裏,我從沒見過他那麽開心。這裏多麽可愛,多麽可愛。跟我見過的完全不一樣。拋下一切來到這裏,是很艱難的,可是這些樹多麽美啊!——讓我好受多了。”

瓦妮莎謹慎地斟酌著各種答復,再三確認亞當太太正心不在焉地瞅著一棵草,才開口問道:“您最思念誰?”

“我奶奶,”亞當太太說,“我再也見不到她了,我太難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