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辟天 七、迦樓羅(第4/11頁)



斷金坊,姓冶的人家……好像昔年講武堂裏有過一個少年叫做冶陵?他正陷入沉思,巫謝已經洗完了手,開口:“對了,今天你來找我,又為何事?”

飛廉一怔,這才想起了此行的目的,雖然一時間心思復雜,但依然不得不沉下氣來,委婉地開口:“小謝,我這次來,其實是為了破軍少將的事。”

叮當一聲響,一邊整理東西的冶胄忽然頓住了手,背對著他們,陷入沉默。

“雲煥?”巫謝一驚,飛快地看了他一眼,“你想怎樣?”

飛廉直截了當:“我想救他。”

巫謝一震,斷然拒絕:“這不可能。”

“那麽,至少保住他的命!”飛廉只覺心裏的怒火再也無法壓制,幾乎要拍案而起,“他都已成那樣了,你們還想如何?是不是還想對雲家趕盡殺絕?——就像對幾十年前的前代巫真一樣?!”

兩人的對話越來越激烈,冶胄卻只是重新開始整理那一堆機械,動作緩慢而鎮定。冶胄將最後一套針收起,然後細心地用龍骨膠再次塗抹了一遍鮫人身上各處關節,令身上那些已經接駁好的地方保持完整,然而他的手卻在不易覺察的發抖。

“不是我想,”巫謝嘆了口氣,“而是元老院想。”他輕聲嘆息:“飛廉,我勸你不要再白費心了——雲煥他非死不可。”

“為什麽?”飛廉失聲,“只是沒有完成軍令而已,犯得著這樣趕盡殺絕麽?”

“呵……”巫謝笑了笑,若有深意,“你既然什麽都不知道,還是不要強出頭了。”他負手望著艙外,年輕的臉上居然也浮現出了那些長老才有的高深莫測表情:“非除不可啊……破軍!嘿嘿,飛廉,你其實並不了解你的朋友。”

飛廉一時無語。他承認,自己的確是不了解雲煥的。

“飛廉,”已經走出了艙門,年輕的長老回頭看著他,“我勸你還是不要插手這件事。此事關系重大,已然不是任何人獨力可以挽回——今晚,我們就要去神廟請示智者大人,請他賜下聖諭,將雲家族滅!”

“什麽!”飛廉變了臉色,追了下去,“族滅?!”

在兩個帝國貴族青年離開後,冶胄才停下了不停翻檢器具的手,雙肩微微發抖——手指上被針尖刺破的地方,緩緩沁出了一顆殷紅的血珠。

“雲煥!”他低低吐出了一個名字,仿佛有無形的力量扼住了咽喉,嘶啞而激烈。然後,又是一個名字:“雲燭……”

然而這一次他的聲音裏卻出現了微妙的變化,交織著種種說不出的復雜情愫。

那個名叫冶胄的名匠閉上了眼睛,極力壓制著自己的情緒——然而一閉上眼睛,昔年的種種就更加清晰地從眼前浮現出來:鐵城,斷金坊,素衣的女子,從流放地歸來的貧寒的弟妹,被排斥和孤立的三個人……

三姐弟都從西荒流放地歸來,被赦回到帝都後都在外圍鐵城裏暫住了一段時期。

而那一段時間,是他永生難以忘記的回憶。

在雲家姐弟初來乍到、在帝都處處被排擠和孤立時,他和弟弟冶戈成了他們的朋友。甚至有一度,他曾經幻想過兩家人能成為親密的一家。

然而,很快她卻被巨大的權力之手攫取而去,被放置到整個雲荒的最高點。她成了聖女,接著,又成了十巫中的巫真——她出身貧寒的弟妹也由此青雲直上,拜將封聖,一躍成為這個龐大帝國權力核心中炙手可熱的家族。

在被巫彭元帥帶入帝都時,她曾經來向他們一家人告別,說一定會回來看他們。然而,她卻並沒有回來。再過了不久,她的弟弟也被從鐵城裏接走——他們成了被神選中的人,飛越了那兩道高高的森冷城墻,一躍進入了帝國的權力核心。

十幾年了,他再也沒有見過那個名叫雲燭的女子。

他也漸漸有了自己的人生。從年少時開始,冶家就以精湛的技藝聞名於鐵城數千名匠作之間,在鑄造武器上更是無人能出其右,成為巫即大人研究軍械的左膀右臂——雖然還是沒能躋身於新的階層,但他獲得的金錢和聲名也已讓無數鐵城的冰族平民羨慕。

已經那麽多年過去了,優越的物質享受和周而復始的生活,卻並未消磨掉心中殘留的那個影象——他無數次回想起那短短的一瞬:他在鐵匠鋪子裏揮汗如雨,而那個素衣女子汲水而來,微微笑著遞給他一方手帕。

熊熊爐火映紅了那一張魂牽夢縈的臉。

然而,記憶的火焰很快熄滅了,那張秀雅的臉消失在森冷的禁城背後。她變得如此遙遠,如同一個虛幻剪影,仿佛並不曾在他生命裏真的存在過。她終究只是他生命中的過客,飄萍般地相逢後、便各奔東西永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