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荒顏 第七章 鼎劍候(第5/5頁)



鼎劍候喉頭動了一下,似乎想開口回答,卻終自無聲。

“我和你本來就不同,我若當年能和沙曼華平安偕老,大約根本不會想著要逃出修羅場。而你鴻鵠志遠,只怕非要探求能力所達到的盡頭。”公子舒夜臉色青白,有一種長年聲色犬馬沉積下的疲憊,聲音平靜而鋒利,“你終有一天會容不下我。而我不想死在你手裏。”

“胡說!”鼎劍候終於按捺不住,破口大罵,“他媽的高舒夜你少自作聰明!”

“那麽你為什麽要把連城教導成這樣的人!”公子舒夜霍然回頭,眼裏神色亮如妖鬼,極其可怕,“難道你不是覺得這樣的人、更適合成為你的‘盟友’?連城在帝都十年,事事聽你教誨,視你如父如師,單純聽話——你要的,是這樣的盟友吧?”

鼎劍候看著公子舒夜,眼神也變了,似乎開始不認識這個同生共死過的朋友。

“不過沒關系……連城這樣的脾氣,因有你照拂著,或許還能平安長久些。”公子舒夜長長吸了口氣,冷笑,“我送他入長安,一是免得留他在身邊需時時提防,二來,也是因為你若照顧他十年,多少以後也會看顧他。而有他在你身邊當人質,我也放心一些——至少十年內你握著這張牌,便不會輕易和我翻臉。”

那幾句話平靜而鋒利,如同利劍一寸寸切過來,鼎劍候的臉色慢慢變了,卻說不出一句話,手指用力絞在一起,眼神沉郁下去,似是看不到底。

“你便是如此想的?”許久,鼎劍候緩緩開口,“你思謀的,也算深遠。”

公子舒夜微微一笑:“彼此。”

初冬天氣冷如冰,清晨的空氣中居然隱約有了極細的流霜飛舞而下,掛在鶯巢的一株株瓊花玉樹上,金色的琉璃瓦在霜氣裏閃著燦爛的金光,極盡奢華。鼎劍候默然凝視了敦煌城主半晌,將那只碧玉瓶子收入手心,拂衣起身,淡淡然:“告辭。”

公子舒夜一點頭:“不送。”

黑衣的鼎劍候從鶯巢那條秘道裏匆匆離去,穿過一重重軟羅輕紗、鶯啼燕叱。依稀間,竟似回到了十幾年前昆侖雪域的樂園之中——他們曾經一起躲在破棉絮裏取暖,一起在修羅場生死界斬下對手的頭顱,一起聯手行刺、震懾西域諸國,一起留連在天國樂土,一起叛出光明頂、一路穿越雪山大漠回到敦煌……

十五年了。並肩戰於亂世,從一枚棋子到操控天下的棋手,無數生死榮辱如風般呼嘯而過——到最後、那樣同生共死過來的兄弟,竟然依然彼此心計重重、相視如陌路?鼎劍候傲然回過頭去,眼裏忽然有淚水漸湧,心潮澎湃之下、即使狠厲決斷如他、依然忍不住止步,回頭看向迷樓疊翠中的那一襲白衣。那是他的生死兄弟!

清晨沙風帶著冷氣、卷起漆黑的長發,敦煌城主倚欄而立,並不曾回頭,只是將欄杆拍遍了,忽地長歌:“……奈何江山生倥傯,死生知己兩崢嶸。寶刀歌哭彈指夢,雲雨縱橫覆手空。憑欄無語言,低昂漫三弄:問英雄、誰是英雄?”

問英雄,誰是英雄?鼎劍候喃喃重復,轉頭準備拂袖離去,忽地擡頭望天。

高樓上歌姬見客人離去,正要上來為公子更衣,卻見天空中忽然有電光一閃,正中迷樓琉璃屋頂,喀喇喇一聲裂響!

在所有人的驚呼中、公子舒夜如同飛鶴般掠出,在琉璃屋頂上一掠即回,手指間夾了一支金色的箭。箭上縛著一張帛書:“昆侖大光明宮星聖女沙曼華、致意敦煌城主高舒夜座下”。

那是一封戰書。約定三日後的正午時分,在敦煌城外的祁連山頂、一決死戰。

如若她僥幸贏了,他便要打開敦煌城門、讓明教東去中原;如若她敗了,便立刻領著教民返回昆侖光明頂總壇,再不踏足中原。

信寫的很短,他卻怔怔看了多時,嘴角浮出了一絲笑意。

終於是來了。畢竟還算僥幸——在轟走了墨香那家夥後、才收到了這封信。不然那人見了這封信、一插手,只怕他安排好的一切就要大亂了。

公子舒夜也不去尋筆墨紙硯,只是將手指在劍鋒上割破了,就著血寫下兩個字:如約。

然後扣起食指、屈指在金箭末尾一彈,那一道金色的閃電便沿著來時的軌跡、呼嘯著穿過重重高樓和玉樹,一閃不見。

那頭,送客的舞姬轉過頭來時,那位神秘的來客也已經消失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