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城 三、一寸相思一寸灰(第4/6頁)



看著她的神色,華清微微嘆了口氣:"洗塵緣煉制至少要七天,你還有時間好好想一想——如果不願意放下一切,那麽,趁著師傅沒有逼迫你,趕緊走吧!和衛二公子說一聲,你和他離開白雲宮吧!"

離開這裏?大師姐的意思,竟是要她私逃出宮麽?

"逃出去?師傅、師傅知道了不知該如何生氣呢……"華瓔驚訝的擡頭,看見華清決斷的眼神——大師姐畢竟是大師姐,一向都是沉穩而有主見的。

"我知道你向來溫順聽話,這樣大膽的事情未必能做的出來。"華清低了眉,淡淡道:"本來我不會這樣幫你,可是經過昨天的事情,我想——如果能做的到,我不想讓二師妹你再遇上這樣的事情。"

"再"遇上這樣的事情?

華瓔心中微微一驚,心中不知有什麽樣的猜測掠過,許久許久,她望向殿中長明燈下仙風道骨的三清神像,忽然輕輕說了一聲:"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師傅、師傅也是看過義山詩的,是麽?"

已經是半夜了,碧城山上到處是點點的碧色——那是滿山的磷火。這是陰氣很重的山,層層疊疊的墳岡,一到夜來便是漫山飄飄渺渺的碧色鬼火。想想,"碧城"兩個字,還倒是貼切的很。

"看這裏——"在後山千丈崖附近的悟真洞中,華清舉起手中的火折子,在洞壁上晃了一下。悟真洞是白雲宮弟子們犯了門規後,貶來靜坐反思的地方,平日裏極少有人來,更不用說是半夜。

外面有野鳥夜唳,華瓔心裏一驚,在火光明滅之間看見了洞壁上斧鑿的痕跡。

仿佛有人為了鑿去什麽東西,而夷平了這一片洞壁。

"什麽都沒有呀。"看著那些已經有了些年頭的刻痕,華瓔詫然的說——她不知道大師姐半夜偷偷地拉她來這裏,是要給她看什麽。

"上面的字,只怕沒有人能認得出來了……哪怕是親手將那些字刻上去的人。"華清將火折湊近洞壁,手指撫摩著那已經有些長上青苔的刻痕,有些感慨,"十五年前某一個深秋,白雲宮也有一個女弟子因為動了凡心、被貶到此處禁閉,她的師傅限令她在日出前想通,自願去放棄所有塵緣——不然,便要強行讓她喝下洗塵緣。"

"啊?"華瓔微微一怔,不自禁的脫口低呼,"她、她的師傅……也這般強人所難麽?"

"白雲宮裏面的規矩本來就嚴……歷任的宮主,從來沒有一個好脾氣的。"華清的手撫摩著石壁,眼睛裏面卻有遼遠的嘆息,"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

"那麽,她便是在這裏靜思了一夜麽?"在火折一明一滅的光中,華瓔的眼色陡然也黯淡起來,"她、她最後是怎麽決定的?"

華清輕輕嘆了一聲,搖搖頭:"這個女弟子和現在的你有一點相似:她的資質也很好,可以說白雲宮近一百年來只有她能在三十歲以前,就將白雲千幻劍法真正練成……但是和你不一樣,她那時候依然不顧一切的愛著那個男子,其實根本不用想什麽,她絕對不會和情郎分開的。"

火折映照著石壁,上面的痕跡過了十多年,依然看得出一斧一鑿之間的淩厲。

"她的師傅硬生生將她關入悟真洞裏,說如果她想不通等天明了就要逼她喝洗塵緣——她費盡了力氣,也無法打開洞門出去。"華清的眼神幽幽遠遠,這個年輕的女冠,居然知道這樣隱秘的過去,"眼看長夜就要過去,師傅就要拿著藥過來,她瘋了一樣在石壁上到處刻下情郎的名字——生怕自己真的會忘掉,她想記住他啊!"

"但是…最後還是被鑿掉了麽?"陡然間華瓔明白過來,手指觸摸著石壁上那些平整的印痕,她眼睛便是一熱,不知道是什麽樣的感慨,讓她幾乎掉下淚來。

還是沒了……什麽都沒了……那樣用盡了畢生愛戀寫下來的名字,仿佛寫在沙灘上一般,潮水來去之間,宛如從未發生。

"是啊。師傅一進來,看見她這般不顧一切的勢頭,知道怎麽勸也是無用,當即就制住了她,逼著她喝下那藥去!"華清輕輕說著,聲音漸漸由波瀾不驚變得尖銳淩厲,仿佛感染了當時那樣瘋狂慘厲的氣氛。

"那個女弟子不肯喝,拼命的掙紮,甚至拔劍對著師傅動起手來……然而,她還不是師傅的對手。她師傅將她擊倒在地,將藥給她灌下去,然後在等著藥力發作的間隙裏,開始冷漠的一處處削去壁上刻著的名字——她必須忘記!必須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