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篇:長生草(第5/21頁)



“在下有十萬火急之事,需得連夜趕去,”那個道人咳嗽了幾聲,語氣有些虛弱,“問了一圈,都說這條水路只有金老大最熟,還請幫忙則個。”

他從懷裏摸出一錠銀子:“這裏是十兩。”

金老大本來老大不樂意搭上和尚道士這種晦氣人,但一看雪白的大錠銀子,不由得眼睛也亮了一下,一時間心意動搖,回頭看了看艙裏:“可是……”

宋代禮教大防最是嚴謹,孤身上路的女客本已經是罕見,而女客若和年輕道士結伴而行,那簡直是傷風敗俗之事了,即便他松口,只怕艙裏的女客也是抵死不同意的。然而,艙裏那個白衣女子卷簾看著碼頭上走過來的人,卻默然蹙起了眉頭,眼神有些奇特。

怎麽?金老大心裏咯噔了一下,卻見岸上的那個年輕道人同時也望向了這邊——兩個人,一個在艙裏一個在岸上,就這樣四目相對。

那一瞬,船家仿佛看到一種奇特的光在這個道士的眼裏猛然亮了一下。

金老大不由吃了一驚:這個道人好生無禮,這樣眼勾勾的,莫不是看上了艙裏女客的美貌?就在這時,船上的白衣女子忽然嘆息了一聲:“無妨,船家,就讓這位道長上來吧!十年修得同船渡,也算是一場緣分。”

“啊?”金老大愣了一下,有些回不過神。

“如此,多謝了。”那個年輕道人聽得對方同意,立刻長揖到地,轉頭對身邊童子道,“靈寶,還不快把東西搬上船!”

“是。”那個童子拿起地上的木箱,也不見他如何用力,縱身一下子就躍上了船頭——然而他躍起時雖然看起來輕便利落,落下時卻重得要命,簡直如同一砣鐵塊猛然砸下,居然就將整條船都壓得迅速傾往一側,差點便翻了過去。

“哎呀!”那個小道士本想賣弄一下身手,然而不料船上不比陸地,只嚇得一聲驚叫,連忙抱住那個箱子,跌了個屁股開花。當下也顧不得疼痛,連忙爬起來看了一眼木箱,松了口氣:“還好,還好……”

小丫鬟看到對方這樣手足無措的狼狽樣,不由嗤的笑了一聲。

“小雜毛!在搞什麽!”船一個劇烈搖晃,金老大慌忙用竹篙點住碼頭上的石頭,嚇得臉都變白了,“要弄翻我的船麽?拿上來的是什麽東西,那麽沉!”

“抱歉,抱歉,小徒做事魯莽了……”

他正要揮舞竹篙打過去,手臂卻頓時酸軟無力。金老大一轉頭,立刻又嚇了一跳,“你……你何時上的船?”那個年輕道人居然不知何時已經到了他身後,扣住了他的手,溫言賠禮,動作之快,簡直如同鬼魅!

“還不開船?”雪兒卻在船艙裏高聲催促,“我們還要趕時間呢!”

“好好好。”金老大又看了那個沉重的木箱子一眼,暗自揣測著什麽,不再說話,拿竹篙在岸上一點將船撐了開去。

是什麽東西有那麽沉?難道是一箱子黃金?



航船夜雨,去往天台境內。

船從臨安出發,從京杭運河南下到紹興,再經鑒湖、若耶溪、剡溪、靈溪、金溪,直達石梁。這一條水路,是一條不折不扣的“唐詩之路”。從晉代謝靈運開始,有無數名家曾經走過:李白、杜甫、孟浩然、劉禹錫、賈島、杜牧……

然而此刻,在烏篷船裏坐著的,卻是一對年輕的男女。

金老大披了蓑衣,在船頭冒雨撐篙,不時好奇地看著艙裏——簾幕低垂,燭影綽綽,道童和丫鬟都已經下去整理行裝了,燈下只看得見那一對男女隔桌而坐,低聲交談,聲音輕而細,宛如此刻落在蓬上的簌簌夜雨。

“敢問道長名號?”

“在下明風衡,來自青城山紫霄宮。敢問姑娘芳名?”

“妾身姓白,單名螺,臨安人氏。”

說到這裏,艙裏安靜了一瞬,明風衡又開口:

“那麽,請問白姑娘此次去往何處?”

“天台縣赤城山。”白螺微微笑了一下,並無隱瞞,“有兩位故交久未探訪,前日修書邀妾身前去一聚——不知道長仙駕欲往何處?”

明風衡也笑了:“不瞞姑娘,在下和靈寶也正準備去往天台。”

白螺笑道:“如此說來,倒真是巧了。”

明風衡輕嘆一口氣:“看來真的是冥冥中有些夙緣未了啊。”

越說越不像話!金老大啐了一口,將船往河心裏撐了過去。居然有女人和年輕道人暗夜共處一室,還談得如此投機,接下來說不定就要作出什麽蠅營狗苟之事來——真是世風日下!他一邊在心裏罵著,一邊卻好奇心起,忍不住地越湊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