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世子五

  “風箏,風箏,蜻蜓蝴蝶、長尾巴的大龍風箏。”

  “桂花包子,剛出爐的桂花包子,熱的熱的。”

  “鮮炒栗鮮炒栗,新上市的新鮮炒栗子,又酥又綿,甜的嘞。”

  叫賣的聲音充斥了街上每個人的耳朵。這座天南之都地處繁華的宛州,細細的長街兩側鱗次櫛比,商鋪的勾檐相連,商家爭著生意,在店鋪外支起了各色的布蓬。酒招在高閣處飛揚,遠處鳳凰池上輕舟劃過,行人比肩接踵,這才是東陸的繁盛,帝朝的榮華。

  “撞著人了!長眼不知道用麽?紫梁街上你就敢騎馬?”一個富家公子模樣的人感覺到背後馬噴出的熱氣,轉身破口大罵。

  他猛地住了口。他背後是一匹雄駿的黑馬,披著金色菊花紋樣的馬衣,夔雷紋的純黑大氅一直蓋到馬臀。夔雷紋和金色菊,在下唐都不是平常百姓可以用的東西。

  馬上的武士似乎沒有聽到他的話,沉默地望著遠處。人群悄悄地閃開,黑馬無聲地踏著小步走過。一片熱鬧繁華的景象中,卻有這麽靜靜的一人一騎,讓人覺著詭異。

  “雷依瀚……雷依瀚……”

  耳邊似乎有人喊他的名字,而世上除了他自己,還有誰記得這個舊時的名字?

  烈鬃琴嘶啞的聲音像是追著他從遠處飄來,他聞見草原上的風,那股淡淡的青草味。他想起父親親手刻的木娃娃,拿一根馬尾掛在家裏帳篷的門前,那表示他的身高,每一年父親就會稍稍把木娃娃提高一點,摸著他的頭說:“雷依瀚又長高了。”

  他又想起了火。烈焰燎天的大火,他至今還能感覺到那種可怕的灼熱,他在火焰和夜色的縫隙中奔跑,他呼喊著他知道的每一個名字,可是沒有人回答他。最後他站在了一頂被火焰吞噬的帳篷前,馬尾被燒斷了,他親眼看著那個木娃娃落在地上,悶悶的一聲,從此一切結束了。

  不再有雷依瀚,不再有銀羊寨。他們燒掉了它,連同他所有的一切都燒掉了,從此世界上只有他一個人。

  拓拔山月感覺到他的手臂在革甲的遮蔽下繃緊,他握著拳,手臂上的青筋一定跳得像憤怒的蛇。周圍熙熙攘攘,可是他被隔絕在這個繁華的世界之外,他恨不得放聲大吼,有什麽要從血脈中迸發出來。

  “磨鐵啦,磨鐵啦,鐵刀銅鏡,亮如銀嘞!”

  一個清亮的聲音忽然灌進他的耳朵裏。那股兇暴的情緒退潮一樣消逝,拓拔全身一凜,他早已立馬在橋上。

  這是鳳凰池引水的一道小河——紫梁河,蜿蜒曲折,上面飛跨著紫梁橋,橋兩側也是擺攤的小販。吆喝著磨刀的年輕人就站在他的馬前。

  長得頗清秀的磨鐵人一腳踏著木凳,淺淺地笑著。南淮這種走街串巷的磨鐵人不算少,幫人磨鏡磨刀刃,都是窮苦人,賺不到多少錢。

  “要磨刀麽?”年輕的磨鐵人仰頭看著拓拔,“我們磨得很細的。”

  他年輕黝黑的臉上帶著快樂的神情,遠不像其他面有菜色的磨鐵人。拓拔微微猶豫一下,他抄出了鞍袋中的長刀遞給磨鐵人:“就請幫著把刀鋒磨利。”

  “好,好!”磨鐵人身邊一個吊眼的漢子湊上來接過了刀,跨上木凳,提出一個陶罐,一只粗黑的大手往磨石上抹著清水。長刀從質樸的皮鞘中脫出,像是一股冰氣沖了出來,一片收斂的寒光在刀身上流動,靠近刀鐔的地方細字銘刻著“貔貅”兩個字。

  漢子捧著那柄長刀,愣住了。

  “是好刀啊,”年輕的磨鐵人淡淡地說,“不如讓我來教你一些磨刀刃的小辦法如何?”

  “夫子請,夫子請。”漢子急忙起身讓了開來。

  “夫子?”拓拔打量著年輕人,看見了他洗得發白的袍下,那條粗麻搓成的腰帶。

  那是個長門的修士,只有他們才習慣圍這種粗麻搓成的腰帶。

  拓拔山月聽過長門修會這個名字。那是一個教派,據說是不信神的,徒眾都是些苦行的修士。在宛州物欲橫流的大都市並不常見他們的身影,倒是在荒僻的野村山鎮,經常會見到這些克己和善的人。他們也並不傳教,長門修會的“法”是要去求的,平常人不求他們,他們也就不認為你有得法的資質。不過對於貧苦的人,長門修士們卻是很受尊敬的一些人,被尊稱為“夫子”。也許是因為遊歷,他們的知識廣闊得難以想像,他們也從不吝惜把這些知識傳授給需要它們的人。他們並不勞動,靠著旁人施舍的食物為生,可是往往他們所教給別人的,遠遠多於他們得到的。即便這樣,他們還是毫不吝惜於把自己僅有的食物分給窮人,即使自己下一頓就要餓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