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殤陽血二(第3/5頁)



  謝子侯沉默了一會兒,微微點頭:“將軍的思謀,果然深遠。只不過明日就是約期,對於破城……”

  他遲疑不語,以他的經驗而言,強攻殤陽關無疑需要事先演練配合,以殤陽關城墻高險,登城幾乎不可能,水火也都不能奏效,那邊只有用犀角沖一類的攻城器械強行撞擊城門。那樣軍士必然暴露在箭雨滾石下,調度調配便是減少死傷的關鍵。而現在即便立刻排兵布陣,也已經來不及了。

  白毅擺了擺滿是泥汙的手:“坐。欲速則不達,陣前靜不下來是領兵的大忌,我的籌劃稍有錯誤,便要在陣前死十個百個人。你可知道下唐的十裏霜紅?”

  謝子侯坐在他對面,搖了搖頭。

  白毅端詳著種上花籽的陶盆,帶著一縷微微的笑:“世上的玫瑰花,都是春暖花開的時候開放。只有下唐地方,產一種秋季開花的秋玫瑰。不過秋玫瑰,其實是菊花一屬,只是花形和玫瑰類似,又是難得的深紅色。南淮城有一條紫梁大街,臨著河岸一側都是種的這種花,一道下霜的日子,霜紅十裏,乘船順流而下,一眼望去,有如冰火交融,是南淮的盛景之一,不過在我們楚衛,倒是從來沒有聽說過有人栽活過這種秋玫瑰。”

  “想不到大將軍對於種花也有心得。”

  白毅沉默片刻,笑笑:“子侯,我是不是一個很無趣的人?你跟隨我五年,我總是如同箭在弦上,緊繃得很。不喜歡什麽,也不討厭什麽,偶爾吹吹簫管,也是心事沉重的樣子。”

  謝子侯略略遲疑,躬身道:“是。”

  “其實我當初並非這樣的,”白毅低聲道,“二十年前,我和息衍還是朋友,都汲汲無名,曾想過在帝都的街頭開店賣花,賺一點錢花銷。那時候息衍還說開店便要有絕活,別人沒有的,才能紅火起來,於是他研究了一個夏天,種出一色藍邊的玫瑰,稱為海姬藍。”

  白毅靜了下來,看著桌上跳動的燭火出神。

  “那時候我和息衍都不曾想到會成為名將,卻不曾想到,會有針鋒相對的一天。亂世的時局,也逼人太甚了……不得已。”白毅低聲嘆息,“如今我是一個連盟友都要算計、事事走先一步的人,便只能如此的無趣幹癟。”

  “將軍對於國事的操勞,實在太費精神了。”謝子侯感慨,“但是我想名臣名將,都勝在用人得當,指揮調度。恕我直言,將軍這樣只是自己辛苦,終究不是長久的辦法。”

  白毅笑笑,略有一絲疲憊:“子侯,你不懂的。”

  他沉默了一會兒:“我不是不相信別人,而是很難找到和我相同的人了。我出仕楚衛國,是立志要保住大胤的河山。”

  謝子侯愣了一下:“將軍忠心愛國,是仁義之軍啊,諸侯國中無不敬仰的。”

  “子侯,你終究不明白人心啊,也還不真的理解這天下。”白毅搖頭,“如今還真的有什麽人忠於皇室麽?所有人都借著忠君之名,意圖謀得自己在亂世河山的地位,就像現在大帳中的那些人!”

  謝子侯點頭:“諸侯的虎狼之心,我也有聽聞。嬴無翳若是獅子,以惡狼比喻他們,確實也不為過。”

  “他們做的是對的。”白毅低低地長嘆了一聲,“子侯,我請你為我幕府的首座,與其說是看重的謀略,不如說是看重你的真純。這個時代,舊的皇帝已經不該再存在了。”

  謝子侯大驚失色,這樣的話,他斷然沒有料到會從白毅的嘴裏說出來。

  “覺得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不該由我來說?”白毅輕輕地撫摸著那些陶盆。

  謝子侯呆坐著看白毅,不知道如何說起。

  白毅神色淡然,輕聲漫語,像是在說一件和自己完全無關的事:“改朝換代,是自然而然的事。要始終把持著整個帝國的權力,成為諸侯的共主,那麽必須有強絕的領導者。可惜我們白氏家族即便再龐大,卻依舊是一個家族而已,要從一個家族的人丁中選出能夠震懾東陸的主宰,談何容易?而且我這樣的分家子弟慢慢的從主家中遠離,最後主家中剩下的,無不是養尊處優的貴胄子孫。他們沒有握過劍,沒有殺過人,甚至不明白天下的平衡和權力的絞殺。他們依靠著祖先的威風坐在太清宮的寶座上維持他們的統治,可是十年一百年一千年,當祖先的威風不能再延續,這個帝朝就會被摧枯拉朽的毀掉。養在錦繡中的人,是永遠不能戰勝嬴無翳那樣生在山原中的雄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