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狂奴之血 第一節

  比莫幹以鞭柄輕輕敲打“雪漭”的脖子,這匹極西駿馬緩緩地登上山坡,迎風抖了抖雪白的長鬃。

  這片小山被稱作“忽炭”,蠻族語言中是指牧民少女的一種腰帶。這片山不高,是彤雲大山一條小小的支脈,由東向西,橫亙在北都城的北面。每年春天這裏的爬地菊開得最盛,嬌嫩的黃色一直延展到遠處的台納勒河邊,山形也越發的柔和起來,仿佛少女的腰肢。年少時比莫幹喜歡在這一帶跑馬,馬蹄翻飛起來,黃花起落。比莫幹最喜歡的一刻,就是駿馬一發力沖上山坡最高處昂首嘶鳴,那時候他會舒張胸懷猛吸一口帶著草木香的空氣,就像喝了酒一樣有些醉意。

  而此時此刻他眼前只有白茫茫的雪野,一眼看不到頭,天空裏雪片翻滾,寒風帶著細而淒厲的嘯聲。他握著韁繩的手冰涼,腰間的鐵劍敲打在甲胄上,發出單調的撞擊聲。

  他僅僅帶著一百人,守衛金帳的一百名精銳武士,這些都是他一手培養起來的部下。他沒有告訴其他人他要出城,包括蘇瑪。原本他應該坐鎮金帳等待決勝的消息,但是當木黎的部下來到金帳稟報說木黎的子弟兵即將出城決戰時,比莫幹默默地站了起來,走出了帳篷。帳篷外他的戰馬“雪漭”和一百精銳武士已經準備就緒。

  率領這一百人的是比莫幹的伴當班紮烈,在比莫幹的伴當中他刀術最精,也最得重用,此刻他按住刀柄,立馬在比莫幹身後一步,警惕地四顧。風雪太大了,這讓班紮烈很不安,這裏距離台納勒河也只有不到五裏,接近前鋒所在的位置,很難說不會遭遇突前的朔北部小隊,這麽大風雪的天氣,瞪大眼睛也只能看到百多步遠,一旦遭遇,雙方都措手不及。

  比莫幹迎著風雪,久久地不說話。他是看向西邊,班紮烈知道那是決戰即將發生的地方,可惜在這裏他們什麽都看不見。

  “大君,聽動靜還沒開戰,風雪那麽大,朔北人是不是敢來可難說得很。”班紮烈抖了抖身上的老羊皮氅,灑落一片積雪,“天太冷了,還是小心身子。再說雪這麽下,一會兒就結成冰殼子,我們下山時候馬蹄會打滑,不如回城等消息吧?”

  “靠三千人能打敗蒙勒火兒麽?”比莫幹依舊遙望遠方,輕聲問。

  班紮烈愣了一下:“三千人?朔北部這次,怕是來了幾萬人吧?”

  “除了木黎將軍的本隊,還有多少軍隊已經就位?”比莫幹又問。

  班紮烈知道比莫幹話裏的意思。他想了想:“現在得到的消息,是不花剌的一千鬼弓和巴赫的一萬騎兵都已經就位,九王的一萬六千虎豹騎、木亥陽的一萬騎兵也已經出城,正在路上。”

  “三萬七千人,加上木黎將軍的三千人,一共是四萬,能夠打敗蒙勒火兒麽?”比莫幹再問。

  班紮烈愣了一會兒,搖搖頭:“不知道。”

  “北都城裏能調動的軍隊有十萬人,可現在能用的只有四萬人。”比莫幹扭頭看著班紮烈,“至少有六萬人還在北都城裏屯著不動,即便這能用的四萬人,有多少能夠按木黎將軍的命令行事?”

  班紮烈抓了抓頭:“說句實話,誰會聽一個奴隸的?雖說按身份木黎將軍早不是奴隸了,可是幾個貴族真把他看做貴族?木黎將軍自己都說自己是個奴隸。”

  “我任命木黎將軍為統帥北都城所有武士的人,這也沒用,是不是?”

  班紮烈低下頭,避開了比莫幹的目光:“也不是說沒用,只不過讓貴族們聽木黎將軍的,總不太容易。”

  比莫幹輕輕嘆了一口氣:“我也知道,所以我不能呆在金帳裏等消息。我得用自己一雙眼睛看著戰場,我得自己押著所有人上陣。木黎將軍這時候需要我站在這裏,所以就算雪沒了我的頭頂,我也不能回城。”

  比莫幹拍了拍班紮烈的肩膀,轉回頭去。班紮烈看著他的後背,“主子,有句話我想說。”班紮烈猶豫了一會兒,換回了這個親密的稱呼。他從五歲起就是比莫幹的伴當,一生性命都拴在這個主人身上,是死忠的部屬,也是無話不可說的朋友。可比莫幹當上大君之後,圍繞他的人多了起來,班紮烈也跟著眾人把稱呼換成了“大君”,不知不覺的就疏遠了很多。

  “你是我的朋友,無話不能說。”比莫幹淡淡地說。

  班紮烈舔了舔幹裂的嘴唇:“主子現在是北都城的大君,草原的主人,按說人人都該聽主子的差遣。可主子是新登位,有些事比不上老大君,貴族們表面上恭敬,心裏對主子可說不上順從。如今朔北部大兵壓境,哪個貴族不想保存自家的兵力?就算主子站在這山坡上看著,一道道命令發下去,他們也少不得拖拖拉拉,推三阻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