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兄弟之傷 第二節(第2/6頁)



  貴族們還在想怎麽活下去,窮人們已經在想怎麽死了。巴赫去看了那片被襲擊的寨子,滿地的死人,男女老少的屍首堆在一起,空氣裏彌漫著讓人作嘔的血腥氣,那些窮苦牧民就是在這樣的地方發瘋一樣的吃肉、喝酒、強暴女人,巴赫能嗅出那寨子裏濃重的死氣,那些窮苦牧民不是為了活命都鋌而走險,他們根本不抱什麽希望了。

  比莫幹解下腰間的鐵劍,用力拋出,劍貼著地面一直滑到巴夯的面前,巴夯拾劍而起,和巴赫並肩出帳。巴赫拔了插在帳前的九尾大纛,兄弟兩人翻身上馬,在濃密的風雪中馳離金帳。

  比莫幹沉默地坐著,聽著外面的馬蹄聲遠去,仰頭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他俯視著寶座前空蕩蕩的一片,以往那裏站滿了躬腰垂首的人,總讓人覺得無比的尊榮,覺得自己高高在上,可一旦沒有人了,寒冷的空氣悄無聲息地流動著,卻顯得比那窮苦牧民的小帳篷還要蕭索,讓人心裏生出說不出的厭惡。

  他無聲地笑了笑,拍了拍寶座的扶手,“阿爸,真坐在這裏,才知道你為什麽變成那樣的性格……這個位置,真讓人孤單啊!”

  他想這個黃金鑄造的寶座,真是距離整個天下最遠的位置,偏偏還有人為了這位置不惜去死。

  班紮烈從寶座後方的一角無聲地閃出,走到比莫幹身邊,“大君,都準備好了,什麽時候出發?”

  “我也已經準備好了,隨時可以。”比莫幹扭著看著這個忠誠的伴當,“大閼氏在哪裏?”

  他忽然聽見了熟悉的、風鈴般的聲音從背後面來,叮叮咚咚的。他回過頭,看見白衣裳的女人悄無聲息地站在那裏,低著頭,雙手攏在寬大的袖子裏,縫了貂皮邊的風帽遮住她的臉龐,只能看見半張霜雪般的臉兒,和耳邊垂下的銀色鈴鐺。

  比莫幹站了起來,“蘇瑪。”

  大閼氏蘇瑪微微點頭,比莫幹幾步走到她身邊,拉住她的手,發覺那雙手冰冷。此時此刻,他說不出任何話來安撫自己的妻子,只能雙不斷地擺動,希望她的手和心都能暖和起來。

  “我就在帳外,隨時可以出發。”班紮烈說,“如果大君不改變主意的話……”

  比莫幹低著頭,低低地嘆了口氣,“班紮烈,我知道叫你做這件事,是違背了你的本意……你是個勇敢的人,卻有一個懦弱的主子。”

  “大君跟我就不用說這個了。”班紮烈在帳篷門前駐足,拉著簾子,並不回頭,“我們這些伴當,從跟上主子的那一天開始,就想好要把命送給主子了。何況,我知道主子不是沒膽的人。”

  他出帳而去,偌大的金帳裏,只剩下比莫幹和蘇瑪。他們拉著手,四目相對,比莫幹輕輕伸手去撫摸妻子的臉,艱難卻又舒心地笑了笑,“蘇瑪,到頭來,我還是個沒用的男人啊。”

  蘇瑪瞪大眼睛,伸手搖了搖,讓他別這麽說。

  比莫幹看著自己的腳下,沉默了一會兒,有些話他說出來覺得澀澀的,可還是必須出口,這也許是他最後一個說出來的機會。

  他鼓足了勇氣,“我知道在你的心裏,我一直是不如阿蘇勒的……”

  蘇瑪渾身一顫,長長的睫毛忽閃,目光卻垂了下去。

  “我還記得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你還是個孩子,那麽悲傷,那麽絕望,他也是個孩子,卻站在你面前,對著九王的劍,把兩只胳膊張開護著你,就像是一只護雛的母雞似的。”比莫幹說了出來,心裏反而輕松了,笑笑,“他那樣一個小小的孩子,根本做不到什麽……可是他為了他要保護的人,是什麽事都可以去做的啊!你這麽覺得……我從沒怪你,只是很妒忌。”

  他抓了抓頭,“今天我能決心為你做這件事,心裏很是開心,覺得自己終於有什麽可以比上阿蘇勒了,覺得自己能配得上你了……”

  蘇瑪輕輕伸出手,捧著他的臉,不知道是因為激動還是剛才摩裟的結果,她的手微微透著暖意。比莫幹的心裏一顫,他伸出雙臂,把妻子狠狠地抱在懷裏。

  “蘇瑪,我是愛你的啊……雖然我自己也不知道是為什麽,可我第一次看見你,看見你的眼睛,我覺得那是天雷地火,幾乎把我給燒焦了。我生下來覺得自己一切都有,即使沒有的,只要我想要,也一定能得到。我對任何東西任何人都不上心,寶刀啊、名馬啊、女人啊,反正沒了還有新的,草原是我們帕蘇爾家的,要什麽沒有?可看著你的眼睛我覺得自己真蠢,盤韃天神跟我開了一個玩笑,我不在乎的,他都給我;我在乎的,距離我總是那麽遠,那不是一匹烈馬可以馴服,也不是一件寶物可以去搶奪,”比莫幹的聲音微微顫抖,“那是我熬盡了心思也得不到的……一個女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