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杏花樓裏初相見

  三月,杏花如雪,飛滿旅人頭,也飛滿了杏花樓。

  江南風月,達人雅士,處處遺情,金粉飄香的尋歡之地,自然不能不提杏花樓。段青衣一到江南,便跟長出了八條腿似的,噌噌噌——一路狂奔跑到了這裏。此後就長駐於此,天天寫一些酸溜溜的“淫詞艷曲”與美人們唱和。

  當然,除了在杏花樓搞此類“低級”的派對,他還常去洪福戲班與那裏的小戲子們眉來眼去一番,號稱陶冶情操,普渡眾女生。另外,他還時常不明不白的消失在江南的青石小路上,追問起來,道是拜訪了三年前在此認識的一個故人,相識的原因是浩然正氣的他無意的一場搭救。據說此故人將江湖上最絕密的一百二十八道的機關破解術教給了他二十八道,作為對他救命之恩的感謝。本來是要全部交給他的,但是,當時他時間緊急,就早早趕回角浦了。

  我一聽,便迷糊起來。三年前,段青衣似乎跑了很多地方,但是在我的記憶裏,並未記得他有過什麽江南之行。遂要開口問他。

  未等我開口,段青衣便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於是,很哲學的告訴我,沒有記憶的事情並不等於是沒有發生的事情嘛。你沒有記憶你從你媽媽肚子裏爬出來,你還不是活生生的站在這裏嗎?

  我一聽,果然是段青衣,果真是有道理!

  當然,段青衣在外尋歡作樂的時候,我也沒有閑著。到處在市井裏溜達,賭個小博,押個小注。聽聽江湖最新版本的八卦。比如,關於小心眼法豐方丈和他最新型號的草鞋;多年前,中原某家的小妾們被強人連夜偷到了江南,如今在某某青樓掛牌;京城某名捕與某XX大盜關系曖昧,導致一起離奇盜竊案多年未破等等。

  當然了,更多的時間,還是在杏花樓裏欣賞著段青衣的美色度春秋的。

  杏花樓雖然不是江湖,但是也有雙絕,一絕是櫻桃美人關若兮,很少有女子嬌小到國色天香的境界,如果有,我只見過一個,那便是關若兮。二絕是水晶話梅,並不知曉是誰人腌制,腌出來的話梅竟然是通身晶瑩剔透,筋絡清晰,聊是毒藥,也人人爭搶著食入腹中。這就好比杏花樓的女色。自古的男子都知道:雅一點說,紅顏禍水;俗一點說,色字頭上一把刀。但是,知道歸知道,杏花樓的生意一直好得跟街對面的“救濟堂”似的,樓裏頭的姑娘好比“救濟堂”裏剛出籠的白菜包子一樣搶手。

  這個世界,被救濟的窮人,永遠沒有尋歡的賤人多。

  段青衣就是在尋歡的賤人,而我是眼睜睜看著賤人尋歡的人,所以我是賤人er,或者賤人est。

  一顆話梅入口,七分濃酸,三分清甜。我倒掛在雕梁上,撇起嘴角,沖段青衣吐吐舌頭,說,好酸啊。

  段青衣本來喜笑顏開的眉心頓時皺起。此時,他正與杏花樓的頭牌關若兮討論一段唱詞,說是“花紅柳綠人影軟,誰人負呢喃?”

  這段詞與他們不正常的調笑恰好同那顆話梅一起,一種入耳,一種入喉,我又是那樣正常的一個人,所以,不說酸是不夠正常的。

  段青衣斜身坐起,理了理冠帶,沖著關若兮笑,朗月一般的眼眸閃過絲絲溫柔的光,他說,小孩子的話,別認真。邊說邊從桌上撿起一顆話梅核擲向橫梁上的我,看似手力很小,但我知道,如果被砸中,我很可能變成七仙女之流,從此在天堂上飄啊飄。所以我不得不翻身跳下,結果,由於重心不穩,我跟一只大蛤蟆似的摔在段青衣跟關若兮面前。

  我爬起來的第一句話便是:段青衣,你這貓娘養的耗子,果真是戲子無情!

  段青衣拿起若兮的手,輕輕握住,柔聲軟語的,好若兮,好妹妹,為證明我是個有情的戲子,我這就讓小仙給你買桂花糕吃啊。說完就翹起蘭花指將我拎出了美人的香閨。

  他說,仙大小姐,我沒讓你跟我來江南,我要你留在角浦,你不聽。既然來了,就別凈給我添麻煩!你記住你的本分,你是一個賊,晚上要出沒,白天就睡你的大頭覺好了,別總在我眼前晃啊晃的。我靠,你晚上也晃,白天也晃,你到底累不累啊?你照照鏡子看看,你這倆熊貓眼,賊的職業儀容全讓你給丟盡了!

  我沖段青衣狡黠一笑,我說段青衣,你個貓娘養的,我熊貓了我也是最好看的女賊,你不熊貓你也是最難看的男……

  段青衣立馬捂住我的嘴巴,直直的看著我,眼神溫暖而清亮,讓我想起兒時角浦的月光,想起茅草屋前那個凝眉舞劍的少年和他胸前胭脂石的那一點艷紅,背景是一望無際的茫茫草地,和天空中那輪豐盈的月亮。仿佛他所有的心事和隱忍只有這峰回路轉的劍光才能斬除。很多年後,這份閃爍在眸的痛楚凝斂成此刻的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