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京城之會 第六章 火貪一刀(第5/14頁)

秦仲海嘿地一聲,大聲道:“你打算這樣過一世麽?就這般做個無足輕重的面販麽?”

盧雲身子一顫,耳邊忽地響起自己在山東大牢裏說過的幾句話。

那日獄卒百般打他,只想要他低頭認罪,但抵死不從的他,卻從嘴裏吐出了心中的志願。在生死交迫、苦難襲身的一刻,他仰天哭叫:“我要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那臨危的一刻,他清楚地明白了一件事。

他之所以能熬過苦難,忍人之所不能忍,只因他求的是一顆聖賢心。

盧雲出身微賤,父母都死在貧病交迫之中。一個佃農之子,靠著在廟裏做粗工活了下來,十余年寒窗之苦,只為平反自己,平反天下。這樣的一個人,如今卻是一個毫無將來的逃犯。

盧雲淚眼朦朧,猛地低下頭去,嘆道:“秦將軍,我也不瞞你。盧雲三年前科舉不中,淪落江湖,方今有案在身,已是待罪之人。”他擦去淚水,望著腳下的京城,續道:“非是盧雲不識相,不懂得將軍的好意,但想我盧雲一個亡命之徒,一身罪孽,你卻要我如何擔當?”說著把當年如何受人誣陷,如何被迫逃獄,如何奔波南北等節,一一都說了,只略掉揚州顧家一段,以免連累顧嗣源。

也是盧雲這幾日心中悶的狠了。他自揚州以來,不論是親厚如顧嗣源、患難如伍定遠,他都堅忍身世不說,誰知這時卻對一個素未謀面的朝廷命官說了,連他自己也覺得奇怪。

秦仲海聽罷,忽地仰天大笑。盧雲從未與人吐露身世,這時竟遭訕笑,不由得大怒,喝道:“秦將軍!我把隱私說與你聽,你卻這般發笑,是何意思?”

秦仲海收斂神態,莊容道:“盧兄弟息怒,我只是笑你好生臉嫩。我軍裏十個八個都是囚徒,犯下迷天大罪、殺人放火的,秦某都收留了,還怕你這點小小事情?”

盧雲聞言一愣,奇道:“竟有這等事?秦將軍領得可是天兵禁軍啊!”

秦仲海笑道:“說是天兵,名喚禁軍,還不都是個扛刀賣項的苦力?都說好男不當兵,你想,誰放著好好生計不幹,卻在軍中曉行夜宿,爛命一條,富貴也沒瞧個影兒?要不是犯了教條,落得有家難歸,誰想冒那生死大險啊!實在話一句:便是街邊乞食,也強過遠配邊疆。”

盧雲搖頭道:“邊疆辛勞、沙場戰死,在我都是小事。只是我身上有罪,即便投身軍旅,只怕也不能出頭,到死都是無名之輩,想來不知有多少閑氣要受。不如回江湖度日,倒還落得自在。”

秦仲海伸出蒲扇般地大手,重重一記拍在盧雲肩上,大聲道:“盧兄弟這是什麽泄氣話?他日咱們幹下大事業,北滅匈奴,西破羌戎,到那時甭說你那一點小小過錯,就真個殺人越獄,還怕皇帝老兒不赦你那一點小罪麽?屆時不但還你一身清白,說不定封侯受爵,叫你一生富貴榮華!”

盧雲原本心灰意懶,此際聽得秦仲海點醒,他心中一震,尋思道:“是啊!我怎麽沒想到這節?倘若我為朝廷立下大功,獲旨赦罪,還我清白之身,他日何愁不能再赴科考?”

盧雲擡頭望去,只見秦仲海眼中盡是激勵神色,他心下感激,顫聲道:“什麽官祿爵位,我也不在乎。只要能重見天日,還我清白,在下決不忘你今日之恩。”他心神激蕩,竟爾流下淚來。

秦仲海見他如此神情,心下甚喜。他緊握住盧雲雙手,大笑道:“盧兄弟只要願意拔刀相助,憑公子一身謀略武功,還怕不名動公卿嗎?”

盧雲淚流滿面,仰天長嘯,似要把那滿腹冤屈,直拋青天三千丈。秦仲海大喜,也是狂笑不止。這兩人均是內力深厚之輩,這時嘯聲震天,那岡上本有鳥獸棲息,都教他二人嘯聲震醒,只驚得群鴉悲鳴,小獸亂走。

卻說伍定遠這日剛自回府,那管家卻忙不叠地來報:“老爺,你那姓盧的客人不知怎地,昨晚獨自走了。”伍定遠吃了一驚,急問道:“這……這卻從何說起?我這幾日沒工夫瞧他,怎便生出事來?”

管家勸道:“老爺,這姓盧的不過有些小恩情與你,就在府裏白吃白喝,正事也不見他做上一件兩件。這種人去便去了,你又何必著急?”

伍定遠聞言大怒,喝道:“胡說!這人是我生死弟兄,同過甘苦,共歷患難。我能有今日,全是他舍命換來的!如今他不告而別,定是覺得我虧待了他,叫我如何不愧疚?”管家見伍定遠發了這許多脾氣,只有唯唯諾諾而去。

伍定遠慌張間奔出門去,便去尋訪盧雲下落。他連著上了幾處酒家,都是盧雲平日慣常去的地方,卻全然找不到人。整整費了一日的工夫,卻一無所獲。他嘆了一聲,走進一旁的客店,自要了一壺老酒,自飲自酌起來。伍定遠喝了兩杯,心道:“也是我這幾日煩惱公務,卻把我這個弟兄給疏忽了。我和盧兄弟是過命的交情,想不到他卻不告而別,唉,真是從何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