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忠義孤臣 第三章 煮酒論英雄

行回京城,秦仲海只覺心中又煩又亂,他既不想回宮,也不願回府,更不希望碰上熟人,一時之間,偌大京城居然找不到歇息地方。他在街上胡亂行走,忽見街邊有處燒餅鋪子,此時猶在早晨,店家仍自招呼生意,秦仲海見此地偏僻,便走了進去,也好歇息一陣。

秦仲海要了塊燒餅,吃在嘴裏,雖感酥脆芳香,但此刻心頭煩悶,又怎吃得出滋味?他嚼蠟般啃著,尋思道:“劉敬這老小子不知發了什麽瘋,這當口居然想造反,嘿,朝廷這下可多事了。”想起自己也涉在裏頭,心頭煩亂,端起碗來,把豆漿當作了酒水,一飲而盡。

前幾月薛奴兒以金輪暗算皇帝,雖然瞞過江充等人,卻難以瞞過武功精強的秦仲海。他早覺其中有詐,恐怕薛奴兒真有意害死皇帝,此時對照劉敬的說話,果然如此。

那日皇帝命在旦夕,自己趕到座駕之旁,只要一伸手,便能解了天子之危。劉敬看暗殺難成,索性搶先出手救人,事後也好閃躲罪名。至於薛奴兒的性命,在棄車保帥的意圖下,自然隨時可以舍去。看劉敬這人老奸巨猾,手段陰險,心機猶在江充之上。

秦仲海越想越驚,用力痛咬燒餅,直當成劉敬的肉來嚼,想道:“劉敬這王八蛋好端端的,為何要政變?他位高權重,勢力龐大,皇上有哪點待他不好?他還能有什麽不滿?再說這老小子不過是個太監,真要謀害皇帝之後,難道還能取而代之麽?到時天下英雄出兵討伐他,他又能討得什麽好處?”他猜想一陣,想不出劉敬的用意何在,心下只是煩悶。

他心煩意亂,在那兒張口大吃。板見他咬牙切齒的吃著,哪敢過來羅嗦,每逢一招手,便急急送上一塊燒餅,一碗豆漿。秦仲海無意間,竟連吃了十來塊燒餅,把店中豆漿喝個一幹二凈。店外行人見了這怪漢,無不在那嘖嘖稱奇。

吃喝良久,肚皮快撐破了,仰頭看看時辰,已近正午,秦仲海舉袖擦抹油膩,跟著起身結帳。那老板張羅了零錢,塞在秦仲海手中。秦仲海正要收入錢囊,心頭忽起一個念頭:“劉敬造反,這事我該不該告訴侯爺?”

此念閃過,全身忍不住一顫,滿手碎銀銅錢翻灑一地。現下他若是透露機密給柳昂天,劉敬必然東窗事發,罪誅九族,死得慘不忍睹。可他若不告訴柳昂天,到時政權真要變動,柳昂天一個不小心,站錯了邊,只怕也是滿門抄斬的大禍,那些知交好友,不知還有幾人能活?

劉敬政變在即,於情於理,他都應該告知柳昂天此事,可他心底卻有些猶豫。

秦仲海呆呆看著滿地碎銀,心中不知為何,就是覺得不對勁。他背上有幅來歷不明的刺青,他師父又是怒蒼山的五虎上將,這些莫名其妙的事,都讓他心裏升起一股寒意,就怕自己的身世真與秦霸先有關。

倘真如此,那他秦仲海非只不能在朝為官,還算是朝廷的敵人了。連帶的,柳昂天、楊肅觀、伍定遠、甚聖好友盧雲,全會視自己為亂黨余孽。

秦仲海用力搖了搖頭,他舉腳將銀兩銅錢踢散,飛得滿地都是,心道:“不會的,我絕不是逆黨之子,這一切都是劉敬編出來騙我的。”想忘掉劉敬所言,但耳邊全是他方才說的那幾句話:“有個女人腦袋被人砍落,死後裸體示眾……有個男子被人剝皮分屍,永世不得回歸故土……這些你全當作是屁了?”

那餅鋪老板看他行止怪異,只驚得呆了,忙喚道:“客官,您還好麽?”

秦仲海握緊雙爭,猛地一舉打在桌上,震得木桌裂了開來。他心裏明白,倘若他真是秦霸先之子,那父母雙親死得如此之慘,真算不能瞑目了,眼前劉敬若要造反,可說是間接為他報仇,他自該與劉敬聯手叛國。可他若不是什麽逆黨之後,只是劉敬設計收編他的計謀,到時一個不小心,徒然害死了柳昂天,豈下可笑之至?

那老板見秦仲海滿面怒火,只嚇得全身發軟,不敢再說一字,只躲到店裏去了。

秦仲海想起柳昂天對待自己的多年恩義,眼中慢慢生出溫情,他俯下身去,一一揀拾碎銀,揀著揀著,又想到秦家慘案,眼前都是那一家孤兒寡婦的身影,心中竟是難決。

助劉則國滅,反劉則劉亡,可憐天下氣運竟壓在他一人肩上,直教秦仲海喘不過氣來。

秦仲海蹲在地下,想起師父,心道:“如果師父在我身邊,不知他會怎麽說?”想到師父,心下一陣溫暖,好似汪洋中見了岸,九州劍王從小撫養他長大,雖然待他頗為嚴厲,但兩人仍有父子般的微妙情感。

秦仲海嘆了口氣,尋思道:“無論如何,天下問只有師父明白我的身世,等此間大事一了,我定要尋他出來,把話問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