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卷 王者之上 第二章 人之初(第6/23頁)

深夜霜寒,黑沉沉的大街全無行人,阿秀也獨個人唱起了獨腳戲。他擺足了冷臉,復又跳下台階,做鼠輩震驚狀,駭然道:“好樣的!汝……汝便是殺文醜、斬華雄、大破契丹兵的大將楊神秀是乎?”這段話太長,難免說得口幹舌燥。他喘了喘,便又跳上台階,厲聲道:“是吾也!”

“殺呀!”阿秀手中亂斬,腳下亂踢,一時煙塵亂起,頓行幾分飛沙走石之象。正砍間,他忽然左手搗胸,緩緩坐倒,喘息痛苦道:“好刀法……小賊伍崇卿今日死於楊大爺之手,非常瞑目……”把頭一歪,作咽氣死亡狀。還沒死得透了,便又爬起身來,歡喜高唱:“百萬軍中第一功,孤身北上赴遼東,欲知誰是英雄子,速來北京見秀公!”

“哈哈!哈哈!”小阿秀高興極了,他唱著娘親寫給他的小兒歌,正要揮刀助興,忽見刀頭暈暗一片,蠟燭不耐風吹,熄了。

阿秀天性貪玩,便算一人獨處,亦能暢快淋漓。他打著了燭火,眼見關刀再次發光,復又洋洋得意起來,他大搖大擺走到都督府門門,仰望金匾,傲然道:“嗯,此乃一品侯爵府,我那定遠老弟住在此處。”他拿起門環來敲,沉聲道:“定遠吾弟,秀公來找你了,快叫你老婆過來開門。”之後學起伍伯母的嗲嗓,羞澀道:“別急,婷婷來啰,來啰。”

來沒兩聲,門裏真來了腳步聲,阿秀心下大驚,趕忙逃到後門去了。

後門便是小門,門上還貼著兩張新年畫,左書“年年有余”,右書“冠上加官”,卻是天津楊柳青的年節版畫。阿秀的母親是當今有數的丹青聖手,長年耳濡目染之下,自也知曉這些門道。

他站在後門,瞄了幾眼年畫,正要開口講評,忽聽後門墻下發出“呀呼”、“呀呼”兩聲怪叫。阿秀心下大喜,趕忙喵哇哇地叫了幾聲,跟著趴在地下,靜候回應。

佇立良久,始終聽不到暗號,阿秀耐不住性子,低聲便喊:“華妹,華妹,你怎不出聲?可是給你爹逮著了麽?”才一說話,便聽門裏傳來吱吱叫聲,聽來頗似老鼠,阿秀心下納悶:“不是說好學貓頭鷹麽?怎又變老鼠了?”當下咿咿歪歪地亂叫幾聲,當作答腔。

這個咿咿歪,那個吱吱啊,墻裏墻外雞鳴狗叫一片,忽見狗洞裏鉆出個小女孩兒,皺眉道:“阿秀!是你麽?”

看這小姑娘家容色艷麗,身穿小小黑貂袍,服飾華貴,自是華妹來了。阿秀大喜道:“你可冒出來了,真急死吾也。”華妹搖頭道:“我老早在墻裏等你了,只是聽外頭盡是鬼叫聲,不敢貿然出來。”阿秀茫然道:“什麽鬼叫,我學的是貓頭鷹啊。”

華妹奇道:“貓頭鷹是這樣叫麽?我覺得不像啊。”

後花園傍,墻頭馬上,這個是都督嬌嬌女,那個是五輔小公子,小男小女加起來不滿二十歲,卻也懂得花前月下了。華妹見阿秀依約而來,便喜孜孜地取來一只燈籠,嬌聲道:“阿秀,幫我點燈。”阿秀摘下關刀燈罩,取燭引火,須臾間華妹的燈籠輝亮一片,登使阿秀大為驚嘆:“好漂亮!”

眼前是艘八寶船,七彩琉璃,璀璨雅致,竟是件十分細巧的珍品。阿秀心生艷羨,忙道:“這是誰做給你的,真是漂亮。”

華妹得意洋洋,將發稍一掠,笑道:“這是我娘做的吆,稀奇吧。”

阿秀贊嘆道:“原來伍伯母的手這般靈巧,我還以為她只會揮百姓呢。”

華妹俏臉微紅,哼道:“你少貧嘴,小心我揮你兩個耳刮子。”

阿秀笑道:“啪!啪!打在我身上,疼在你心裏。好痛,好痛。”

華妹聽了風言風語,不由飛紅了臉,忙道:“別說這些了,你不是說今晚要幹件大事麽?到底要做什麽啊?”

阿秀聽得“大事”二字,果然面色鄭重,他靠到華妹臉頰旁,低聲道:“你小心聽了,我要給胡正堂治病。”華妹心下大奇,訝道:“什麽?你要給胡正堂治病?”

阿秀低聲道:“沒錯,前兩日我從叔叔那兒打聽了一套法術,據說只要八個人一起念一套咒語,費上一晚上功夫,便能讓胡正堂藥到病除了。”華妹大吃一驚,看前些口子胡正堂給猛鬼驚嚇後,木傻成癡,連大人也沒法子,沒想阿秀卻自稱另有門道。眼看華妹將信將疑,阿秀便提起了小包袱,傲然道:“瞧,咒語全裝在裏頭,我可沒騙你。”

華妹心裏好奇,不知那包袱裏有何機關,正想過來察看,阿秀卻不讓她瞧了,只把包袱收到了背後,一雙賊眼卻是歪歪斜斜,盡在華妹身上遊走。華妹臉上一紅,道:“你……你幹啥盯著我?”

這回輪阿秀臉紅了,忙道:“誰……誰瞧你了?我……我是瞧地下螞蟻。”說著俯身望地,四下搜尋螞蟻大軍。一個冬天過去了,華妹不知怎地,竟爾長大了許多,非但褪去了幾分童稚天真,還多了幾分明艷照人,燈籠掩映下,一雙眼睛尤其水汪汪地,好似能說話一股。乍見小花花益發可愛,阿秀不覺怦然心動。他一路尋找著螞蟻,慢慢便來到了華妹的裙腳下,正要偷偷掀起察看,忽覺頭頂給人摸了摸,聽得華妹訝道:“阿秀,我好像比你高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