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君懷良不開(第5/10頁)

秦漸辛道:“阿彌陀佛,無量天尊。這個搶字是說不得的,連想也不可。方教主是出家人,須防菩薩怪罪,太上老君降罰。只是四海一家,禮尚往來,方教主獻了汴梁城這等大禮給他們,討些打賞,原也是該的。何況這時分,我家的宅子多半也給他們借去了,金銀財寶什麽的也不知給他們借去了多少。他們既欠了咱們人情,若是咱們開口向他們借兩匹牲口,想來他們也是肯的。”

方臘聽他語中譏諷之意越來越明顯,說什麽自己“獻了城後討些打賞”,這等言語刺耳之極,叫他如何按捺得住?忍不住發掌便向秦漸辛天靈蓋拍去,但終究舍不得當真傷了這塊良材美質,一掌發到中途,突然轉向,將道旁一棵小樹打得彎折下去。卻聽秦漸辛拍手笑道:“對了對了,便是這般。若是他們當真不講情面,不肯借牲口。方教主你便將這把戲耍給他們看,他們心裏一樂,哪還有不肯的道理?”

方臘哼了一聲,提起秦漸辛領口,將他身子重重摔在道旁草叢中,低聲道:“從現下起,我不叫你說話,你便不許開口。若是再多嘴多舌惹老夫心煩,嘿嘿,你道老夫當真不會殺人麽?”

秦漸辛原是說得興高采烈,一時得意忘形,這時吃了苦頭,登時默不作聲。他是官宦人家子弟,自幼嬌生慣養,方臘摔他那一下雖然未用真力,卻也令他臀部疼痛難當,當下坐在草叢中哼哼唧唧,心道:“我怎的這般蠢,明知惹不起這賊道,偏要討些口頭便宜?秦漸辛啊秦漸辛,多言獲利不如默而不言,聖人的教誨當真是不錯的啊。”

方臘出了胸口惡氣,見秦漸辛兀自坐在草叢中爬不起來,當下仍是提了他領口,躍上一棵大樹,放眼四望,瞥見西南不遠處似有一間房舍。當下提著秦漸辛,展開輕功,奔近去看時,卻是一座關帝廟。但見門窗歪斜,灰塵積了數分之厚,階下數尺青苔,墻角稀稀拉拉生著幾面蜘蛛網。門楣上匾額已然不見,想是給人劈了當柴燒了。廟中關帝像也是彩漆斑駁沉暗,手中大關刀剩得半截,另半截卻跌在供桌上,不知給哪個頑童折斷的。

方臘皺了皺眉,隨手將秦漸辛放下,說道:“便在這裏歇一宿吧。”秦漸辛見這破廟肮臟汙穢,哪裏能住人,待要大聲抗辯,念及剛才方臘兇巴巴的模樣,卻又不敢,只得默不作聲,心道:“君子不吃眼前虧,由著你便是,只是君子不處危墻之下,我是說什麽也不肯靠著墻睡的。”

秦漸辛兀自在胡思亂想,方臘卻已將門板拆下,揮袖拂去積塵,擲在地上,說道:“你便睡這裏。”自己卻將兩個蒲團互相拍了拍,疊在一起,坐在上面,閉目道:“早些睡吧,明日一早,咱們便去借牲口。”說到這個借字,不禁面露微笑,心道:“這小子雖然饒舌,但教他不有意惹我著惱,多這麽個說話有趣的少年人在身邊,倒也頗解寂寞。”

秦漸辛見那門板臟兮兮的,卻如何能睡?苦著臉呆了半晌,終於忍不住道:“喂!士可殺不可辱,你便是打死我,我也非開口說話不可。我雖沒考上生員,總也是個讀書人,你讓我睡這臟東西上,這不是當我是小叫化了麽?再說這門板硬梆梆的,我睡一夜非腰酸背疼不可,明日還怎麽騎馬啊?”

方臘聽他說什麽“士可殺不可辱”,卻只是為了不肯睡門板,忍不住哈哈大笑,說道:“你不睡也成,便學我坐一夜罷。”秦漸辛道:“那也可以,你的蒲團給我一個。”方臘依言抽出一個蒲團,擲了給他。卻聽秦漸辛道:“我要那一個。”方臘道:“那卻為什麽?”秦漸辛道:“那一個你坐過了,比這個幹凈。”方臘搖頭嘆道:“膏粱子弟,唉。”只得將座下蒲團換了與他。秦漸辛便學著他的模樣,盤膝坐在蒲團上,不再開口。

堪堪享得片刻安寧,便聽秦漸辛大呼小叫:“難過死了,腿也麻,腰也疼,實在受不了。”方臘怒道:“不許亂叫,你給我乖乖的坐著不許動。”秦漸辛哭喪著臉道:“方教主,你道我不想好好歇息麽?但這麽坐著當真好生難受,難道你便一點不覺得麽?”方臘心中一動,說道:“若要不難受,那也容易,你給我磕八個頭,拜我為師,我便教你坐著不難受的法子。”

秦漸辛不假思索,便在蒲團上跪倒,磕下頭去。八個頭磕畢,說道:“師父,你教我罷。”方臘倒不料他竟如此聽話,反自己吃了一驚,便道:“那般坐著久了,原是會腿腳麻木。你見我坐著不難受,那是因為我坐著的時候是在行吐納導引之術,全身氣血流動不止,自然便不難受了。”

秦漸辛大喜,說道:“吐納導引之術,這個我知道,道藏裏有很多,說是修仙之法,原來竟是真的。”方臘微笑道:“得道成仙什麽的,我不敢說,但行這吐納導引之法,確是有大大的好處,你從前練過麽?”秦漸辛吐吐舌頭,說道:“練是練過,只是各種法子都只練了半個時辰,只覺氣悶,便懶得再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