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肯對紅裙辭碧酒

卓王孫靜靜立在海面上。

風暴開始將陰影投向這片海域,晴明的一切已漸漸沉淪。

他在沉思。

這個局,無疑十分精妙,恰恰切中了他唯一的弱點。如果不是那些紅衣女子那麽酷似小鸞,就算是有一百七十個,他也可以將她們全都攔住,要生便生,要死便死。但恰恰,小鸞是他唯一的弱點,他無法讓她冒半點危險。

但他並不太擔心。沒有人會對小鸞懷有敵意,他們的目標,總是他。這個局布得越精妙,他就越放心。精妙的局,只有聰明而冷靜的人才能布出來。

如此聰明而冷靜的人,一定會清楚殺死小鸞的後果。

他緩緩擡頭,天地郁怒,似乎在這一刻就要迸發。大片濃黑的雲霧集結在他的頭頂,陰沉得連一絲光都透不下來。海水緩慢但卻有力地搏動著,浪濤並不大,卻仿佛蘊蓄著連蒼天都能拍碎的力量。

幾天前還沉靜美麗宛如處子的大海,此時卻變得那麽可怕。

卓王孫皺眉思索。

這樣的海,無論什麽船都無法航行。小一點的島嶼,只怕會被巨浪淹沒,化為水底世界。在暴風雨肆虐的海上,絕沒有一處可以安身之處。

他這兩日窮搜海上,無論風吹草動都無法從他眼底逃脫。白象入夢,七步生蓮,迎娶公主這幾出戲文,在他眼前演出,人物、布景隨之憑空消失,幹凈得不留下一片塵埃。

他可以確信,絕沒有任何人能真正從他眼底逃脫。

忍術,輕功,障眼法,都可以做到令人頃刻消失不見。但卓王孫畢竟是卓王孫,再強的障眼法都不可能做到真正障眼,而只要有絲毫的蛛絲馬跡,必定能被他覺察。

而當時,他只不過是注意力稍為松懈,所有的一切就全都消失在濃霧裏。就像是突然沉到了海中一般。

——沉到海中?

卓王孫眉峰突然一跳。

他情不自禁地向下望去。

海水深沉,濃得就像是墨一樣。又像是一個巨大的深淵,無論什麽東西,只要掉下去就會被吞噬,永遠無法再出來。

會不會海中真的有個洞,那些人全都鉆進了洞中去了呢?

這似乎太過匪夷所思。

但卓王孫的嘴角卻慢慢浮現出一絲冷笑。他忽然轉身,向艙底行去。

畫舫,在海上靜靜地沉浮著。就像是只華麗的、待死的蝴蝶。

郭敖凝視著那杯酒。

盞是琥珀盞,淺紅,盈盈一握,通透無痕。酒是海棠酒,深紅,似胭脂凝血。人是畫中人,夭紅,美人如花看不足。

酒盞上有淡淡痕跡,似乎還留著她唇間的芳澤。

他緩緩道:“這艘船讓我想起了一個人。一百年前,他的機關術獨步江湖。傳言他造的機關人,竟能勝過江湖上一流的高手。他所設下的木人巷,就連打出少林寺的鐵羅漢也過不了。這個人叫璇璣老人,他制造了許多精巧的器玩,遠遠出於人們的想象。其中有一件,叫兩儀壺,據說壺中分為兩半,互相隔離,各儲不同的酒液,都是由壺嘴倒出,但壺把上卻有兩個小孔,按住不同的小孔,倒出的酒液就不同。璇璣老人就用這只兩儀壺,一半盛美酒,一半盛毒液,與魔教的鬥姥神後連飲三杯,殺死了這位當時幾乎無敵天下的魔教護法。名動天下。正是從那一刻起,所有的人都不敢再小瞧機關術。”

他將那杯酒推開一些。

美酒動人,但誰又知道這其中會不會暗藏殺機?

秋璇笑了:“但我這不是兩儀壺。”

她的笑靨就像是花一樣:“璇璣老人也已經死了一百多年了。”

郭敖:“但一百年後,卻又出了一名機關奇才,誰也不知道他的出身如何,也不知道他是從哪裏學的機關術。只知道,他比璇璣老人更聰明,造出來的機關也更精巧。他特別喜歡璇璣老人留下的兩儀壺,不惜費了半年的時間加以改良。改良後的壺可盛五種不同的酒液,彼此絕不混合。尤其妙的是,此壺從外表上看去跟普通的壺絕無任何差別,切換酒液的機關幾乎無人能夠覺察。他將此壺視為自己的得意之作,命名為五行壺。後來嫌這個名字不夠風雅,改為五梅斛。”

他將琥珀盞放回秋璇面前。

“傳言你年輕之時,將你父母所搜集的寶貝都盜了出來,跑到江湖上大鬧了一番。這些寶貝中,是不是就有一件是五梅斛?”

秋璇笑不出來了。

這只酒壺很素淡,白瓷底子,只淺淺繪了五朵梅花。

秋璇看著他。

郭敖亦看著她。

秋璇如遠山般的秀眉微微蹙了起來。“你認為,我給你倒的酒,是毒酒?”

郭敖不置可否。

秋璇:“我為什麽這麽做?”

郭敖:“也許你只不過想救出相思,也許你只是不想跟我去沙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