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入天台石路新,

雲和草色迥無塵。

煙霞不省生前事,

水木空疑夢後身。

往往雞鳴巖下月,

時時犬吠洞中春。

不知此地居何處,

須就桃源問主人。

——(唐)曹唐《擬桃源》〗

綠水如錦縐初展,泉聲似環珮風鳴。

天台山深處,青山翠谷如列繡屏,一脈山澗從兩岸峭壁之間蜿蜒而出,清冽如銀,在谷地裏聚成一眼滴珠兒般的水潭。水潭邊蹲著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正掬起清涼的溪水往臉上灑。水面上映出一張清稚的面容。

洗罷臉站起身,四下裏望了望。東邊一座山峰巍然峭拔,儀狀奇偉,山頂卻有一雙圓圓的石頭,仿佛是女郎的雙髻一般。

“總算找到了雙女峰了。”少女嘆道。她已跋山涉水好幾日。雖然有地圖指引,但天台山茫茫橫亙幾百裏,谷深峽遠,人跡罕至,尋起那個“桃源”來談何容易!一路上她迷了好幾次路,好不容易才碰到幾個人,又疑心是跟蹤而至的對頭,因此不但不敢上前相問,反倒小心翼翼地自己躲了起來。

“‘雙女峰下,鳴玉澗邊,溯流而上,仙谷桃源。’照他的說法,過了金橋潭畔的會仙石,沿著鳴玉澗再往前走到雙女峰,就差不多了。只是這鳴玉澗兩邊盡是亂石叢莽,哪裏還有路可走呢?”少女正自沉吟著,忽見青山之間白光一閃,翩若驚鴻。少女好奇地看過去,那白光卻又不見了。過了一會兒,“噗”的一聲,一只渾身雪白的小鹿盈盈落在山澗對面。那白鹿側過頭來,望了少女一眼,目光清亮而幽遠。少女正想涉水過去,白鹿卻忽地躍起來,向青郁郁的山崖上飛去,吉光片羽一般,轉眼失去了蹤跡。

日暮時分,河流上遊閃出了一片紅彤彤的桃林,碧桃花開得如雲如錦,燦若明霞。繞過一塊巨石,綠森森的一片竹林展於眼前。少女看出那是湖湘之地獨有的湘妃竹,心道:“到了。”

竹林中藏了一個小小院落,織竹為籬,竹門竹瓦,十分精巧別致。院中坐著一個小婦人,正在逗弄著懷中嬰孩,滿臉的怡然自得。那少婦雖是家常打扮,依然顯得容光照人,不像尋常人家女子。

少女不知如何向那少婦打招呼,躊躇了半日,忽然叫道:“哥!”

“哈哈,小丫頭,我早就看見你來了!”一個身材高大的少年人從竹林中飛了出來,落到少女面前,忽然腳底一軟裝作要跌倒。少女驚得張大了嘴。然而那少年一轉身,卻又穩穩立住,呵呵笑起來:“阿煙,你跑到這裏來做什麽?”

阿煙撇了撇嘴似乎想哭。少年見狀,心裏一沉。她從背囊裏找出一封信,杵到他面前:“大師兄寫給你的。”

匆匆讀過,少年臉色驟變,淒然問道:“你走了多長時間?”

阿煙道:“半個月。只怕師父已經……”

少年呆了一呆。片刻間,臉上閃過了好幾種表情。過了一會兒,他回過頭去,沖著院中坐著的少婦道:“明珠,師父病重,我要馬上趕回去!”

少婦神情有些不豫,抱著嬰孩走過來道:“明日就走麽?”

少年的語聲有些艱澀,道:“現在就走!”

“哪裏這麽急呢。”

“好妹妹,師父師娘待我和阿煙恩重如山,情逾骨肉。”

“可是你那些師兄們又不和你要好……”

“這是兩回事。”

“唉,你要去,我也攔不了你。”少婦面露幽怨。她把嬰孩放到少年懷裏,轉身進屋去,一忽兒收拾了一個小包袱出來。她手裏提了一柄長劍,捧到少年面前:“路上帶著防身吧。”

少年接過劍,兩人會心地對視一眼。阿煙瞧了瞧,那劍樣式古樸奇特,劍柄上還刻著兩個古篆:“清絕”。

少年沉吟片刻,道:“明珠,我想帶湘兒一起回去。”

少婦睜大眼睛道:“這怎麽行,湘兒才一歲,如何受得了這一路風塵顛簸?”

少年道:“把你們母女倆留在這裏,我很不放心。你爹爹雖然說過,不再過問我們的事了,但其他人可就難說了……”

“呸,他們哪敢對我動手?”

“也不一定……”少年想了想,誠懇道,“其實……我想帶我們的湘兒給師父和師娘看一看,如今師父既然……恐怕是最後的機會。我更希望你同我一起去。我們婚後,也一直沒有去拜謝師父。”

少婦煩躁道:“我就知道你打的什麽主意。可是,我留在這裏,自在得很,才不稀罕見你的師父師娘,更不想看見你那些了不得的師兄們。我不跟你去,你也休想把我的湘兒帶走!”

少年知道妻子任性慣了,也無法可想,便將嬰孩交還給少婦,邊轉身出門,邊囑咐:“明珠,我這就去了,你自己小心。阿煙,你也走累了,今晚陪你嫂子住一夜,明天再上路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