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來是空言去絕蹤(第3/5頁)

沈瑄道:“我身邊不帶毒藥的。情況緊急,只好用曼陀羅丹下毒了。”曼陀羅丹本是治療哮喘的良藥,但如過量服食,卻有麻痹驚厥之險。沈瑄吸過解藥,將身邊所有的曼陀羅丹盡數撚碎了投入燈油之中,又托詞將燈送到王妃面前,讓她中毒倒下。只是這一來也不免殃及了蔣靈騫她們。

周采薇道:“樓師兄在哪裏,怎麽還不回來?”

蔣靈騫道:“他駕著小船回來,只怕還有一會兒。”

周采薇搖搖頭,心想這次樓狄飛無功而返,定然不悅,道:“沈公子,你快快走吧,待會兒我師兄回來知道你放了吳越王妃,一定要與你為難。表妹,此地絕不可久留,你快帶著黃濤,去尋了妹妹,急速北上去吧。我留下來等樓師兄回來就走。”

大家草草掩埋了黃雲在和梅雪坪的屍身,一起出來。季如綠嘆道:“但願將來有機會再回來安葬兩位師伯。”

黃梅山莊依舊沉在寂靜的夜色之中,劫後余生的人們解纜水邊,匆匆道別。沈瑄細細地把季如藍的藏身之處告訴了季如綠。季如綠記住了,又含淚向蔣靈騫拜別:“小師妹,下月你出閣之後,只怕我們再難會面了。”

蔣靈騫默默不言。

季如綠和黃濤往黿頭渚去了,沈瑄卻和蔣靈騫劃著小船,向太湖西岸去。已四更天了,斜月沉沉,煙波迷茫。蔣靈騫心事重重的,一句話也不講。沈瑄忍不住道:“離兒,我一時心軟放走了吳越王妃……”

蔣靈騫一笑道:“我沒有說你不該放啊!把船搖到那邊岸上去吧,我……我有話對你說。”

沈瑄把船泊在了岸邊,此處離宜興城不遠了。遠遠地可見湖邊幾盞星星的漁火,在北風中搖曳。早起捕魚的太湖漁家已經出船了。將小船系在岸邊一段樹根上,兩人找到一塊大的湖石,並肩坐下。蔣靈騫望著粼粼的湖水中,映出細細一鉤清冷的殘月,她的目光也如同寒潭煙水一般縹緲。過了一會兒,只聽她悠悠道:“再過兩日就是除夕了啊!”

她慢慢地伸出右臂,將袖子卷了起來。沈瑄不敢逼視,蔣靈騫卻道:“你看看這個。”沈瑄看見一只紅色瑪瑙雕成的鐲子,襯著雪一樣的皓腕,顯得分外的奪目。“能看得見上面的字麽?”蔣靈騫問。

就著暗淡的月光,沈瑄看見鐲子上雕刻著碧桃花,側面隱隱地刻著八個娟秀的小字:“戊子乙酉庚辰辛未”。沈瑄有些不安,問道:“是你的生辰八字麽?”

蔣靈騫道:“可能是吧。我不知道自己生日是哪一天。但這只鐲子是從小就套著的,取都取不下來,或許與我的父母有關。我用這八個天幹地支算過生日,不知算得對不對。”

沈瑄掐著指頭道:“戊子年是吳越國寶正三年,也就是唐天成三年(928年),今年已是晉天福八年(943年)……你今年十五歲,是麽?那就對了。”他折斷了幾根草莖,擺在地上作籌碼,算了一陣子,道:“你天成三年二月十二日未時出生的。過了年,還有一個多月,就滿十六歲了。”

蔣靈騫點點頭:“與我自己算的一樣。”

沈瑄道:“二月十二是百花的生日,你生得可巧。”

蔣靈騫不答,自己出了一會兒神,自言自語道:“來不及了。”

“來不及什麽?”沈瑄問道。

蔣靈騫從袖中取出一封信,沈瑄認出是那天在梅雪坪的廳上她手裏的那一封。只聽她緩緩道:“爺爺隱居十多年,從不與人來往。他竟然會拉下面子,托付被他趕出門的弟子幫他傳遞書信,我可萬萬沒有想到。你,你看看這信吧。”

沈瑄遲疑片刻,就將信紙抽出,對著月光讀了起來:

“靈騫吾孫如面,自汝擅離天台,計有六月,何乃至今不歸矣。吾日日心焦,江湖險惡,恐稚女難逃不測。乃命梅雪坪等尋訪傳書。吾孫見書如見吾,當立歸天台山。婚期二月初六,萬不得延誤。羅浮山湯慕龍實人中龍鳳,學藝精湛,且求凰之意殷誠可鑒,乃萬金難求之良婿也。汝得歸湯氏,一生無慮,吾桑榆之年,亦可寬懷。如期歸山,完汝終身之事,勿令吾破戒下山尋汝,切切!”

這些話都在意料之中,然而沈瑄還是覺得,好像有什麽東西堵在了心口上,壓得他說不出話。他一向都知道蔣靈騫終究要嫁給湯慕龍的。但這一日沒有到來,便總覺得仍有希望。從去年到今年,渾渾噩噩中,這點希望居然也在悄悄地生長、繁衍,然而這一刻,夢終於做到了頭。蔣靈騫將這封信拿給他看,那是說她不能違背她的爺爺,意思再明白不過了。過了半日,他才平靜道:“你是要趕回去完婚了。那麽有什麽事情來不及辦的呢?”

蔣靈騫道:“當初我一時與爺爺賭氣,跑下山來。原來打算趁結婚之前,自由自在地在江湖上遊蕩幾年。誰知江湖上的事情,剪不斷、理還亂,恩怨是非,無窮無盡。一腳踏了進去,很難再無牽無掛地抽身出來。現下我不得不去嫁人了,將來麽,將來遠居嶺南,也不願意再回來。可還有三件事情尚未了結,還剩一個多月的時間,無論如何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