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離鸞別鳳煙梧中(第2/7頁)

半晌,吳劍知方才苦笑道:“瑄兒,我急著叫你回來,是因為你父親回來了,他想看看你。”沈瑄不敢相信。這個衰朽憔悴的老僧,難道真是自己的父親,記憶中那風采翩然的洞庭君子麽?他緊緊盯著那張被風刀霜劍刻滿的老臉,發現他眼角中漾出了點點慈淚。

“爹爹!”他撲了過去,抱住沈彬的膝頭,失聲痛哭起來。沈彬輕撫著愛子的頭發:“本來不想讓你知道,只打算躲在屋子裏偷偷看你一眼就好,不想還是被你發現。”沈瑄拭去淚水,擡頭道:“爹爹,當時你流了那麽多血,那麽多……後來是怎麽得救了?”

沈彬淒然一笑:“你不知道閉穴之法麽?內功深厚的人,當一刀插下去的時候,及時把穴道閉上,就不會流多少血,將來還可以再活過來。當然,如果那一刀插進心臟,就止不住血,誰也救不了。當時我身上流出的血,是假的……”“假的……”沈瑄默默搖頭,那充斥了整個童年記憶、漂滿了整個浩瀚洞庭的鮮血,原來是假的。

“那時我被逼自盡,就用了這個法子。但這是不可告人的,在江湖上,‘沈彬’已經沒了。我只好毀了面容,剃度為僧,四處流浪。”

沈瑄聽了這故事,心裏像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說不出。從前對父親的種種幻想一下被擊得粉碎,連渣滓也沖得幹幹凈凈。只剩下眼前凋零的現實。他望著父親垂垂衰老的面容,只是道:“爹爹,活著就好,活著就好。”忽然,他心中一動,想起一件事,心裏一陣陣發涼。

沈彬又道:“今日我們父子二人總算見了一面,我也無憾了。明日我就動身回天台山,不再來了。”沈瑄顫抖著聲音問:“爹爹,你知道‘碧血毒’吧?”沈彬淡然一笑:“蔣聽松是我殺的。”

“什麽!”吳劍知嚇了一跳,“師弟,你把蔣聽松也殺了?”

沈瑄緩緩站起,他的心已沉淪到極點,絕望到極點:“難道真有這樣深的仇恨麽?”沈彬道:“倒不是為了仇恨。本來,蔣聽松逼我自盡。我上天台山去就是想伺機報仇……不過後來,我發現他也是個傷心人,也就算了,從此住在山裏,采藥行醫,了此殘生。我可想不到你也和天台派扯上瓜葛,竟找到山上來。那天我早看出你受了重傷,又留你不住。實在放心不下,只好到赤城山看看。赤城老怪果然對你動手,那小姑娘又離得太遠。我要救你性命,手頭又沒兵器,只好撿了你的劍,從樹叢後偷襲老怪。”原來父親是為了救自己。那天蔣聽松神志發狂,如非受襲身死,自己也就死。想到這裏,沈瑄更加難受。

沈彬道:“如果我身上還有武功,本來也不會用‘碧血毒’。但蔣聽松讓我們偷走的是一本假的《江海不系舟》。我練了之後,全身武功盡失。不是自己及時設法治療,連命也送掉了——所以你可想見我多恨他,但即便如此,我也不是存心殺他……我自知對他不住,後來又上赤城山,把他好好安葬了。”吳劍知在一旁聽著,心裏焦慮,不住看著沈瑄臉上的神情。沈瑄心裏卻只有一件事,他如何向離兒交代呢?如果離兒要為她的爺爺報仇,他要怎麽辦?

沈彬也看出他的痛苦:“我當時也來不及想,這會妨礙你的婚事。你的未婚妻子若要報仇,就讓她來殺我,你別和她計較……”

“爹爹!”沈瑄重又跪在父親面前。

月亮斜斜掛在西天。天亮之前,沈瑄恍恍惚惚走出,也不知該向哪邊去。他的那間院子裏盈盈亮著一盞寒燈。燈前有素影搖曳。走近一看,不是離兒是誰?

怎麽這麽快?沈瑄腦子裏只有這麽幾個字。為何這麽快,就到了最後審判的時刻。

“瑄哥哥!”蔣靈騫站在門口招呼他,表情恬靜。他不想讓離兒看見自己慌亂的眼,一手扇滅燈燭,拉著她回到屋裏。

稍稍理清思路,他開口道:“葉大哥和印月師父會了?”“嗯……”蔣靈騫笑了笑,沒有說旁的話。

“不是還沒到中秋麽?”他有些奇怪。的確,明日才是中秋。難道是還沒見面,那麽為什麽……

蔣靈騫卻說起別的話:“我看你的被子還是熱的。你怎麽睡到半夜跑出去了?”沈瑄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定一些:“我有些熱。”

蔣靈騫摸了摸他的額頭,果然覺得很燙,有些驚慌:“你沒事吧?”沈瑄笑道:“不用怕,睡一覺就好了。”

她的笑靨如夜色中碧桃花開。他雖覺甜美,雖也在笑。可是父親的臉、蔣聽松的臉、離兒的臉在腦海裏幻來幻去,走馬燈一樣。

要不要對離兒說呢?說了以後,是求她原諒,還是聽任她去向父親尋仇?她的心裏,又會怎樣想?他心裏亂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