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離鸞別鳳煙梧中(第4/7頁)

現在離兒還不知道,枯葉——她的殺父仇人,就是自己的父親,或者應該告訴她?是懇求她放過老弱的父親麽?一旦離兒知道真相,他們兩人就徹底完了。這往後一生一世的分離和痛苦,又如何承擔呢?為什麽每次得到片刻相聚的歡娛,就要以更深重的仇恨和苦難為代價,這是天意麽?不如不告訴她,這樣痛苦的抉擇,留給自己一個人吧。

不告訴她,她當然會去找父親報仇。父親毫無武功,當然會被她一劍刺死。自己呢?總不能袖手旁觀。這一個晚上,他突然發現自己原來視若天人的父親,江湖上人人敬仰的醫仙,有著如此陰暗的心靈。但這些終究抹不去父親眼裏慈愛的柔光,抹不去血脈相連的感情,他怎能置之不理?

那麽保護父親,和離兒比武?離兒傳承了天下第一劍客的劍法,且不說他未必比得過,真的劍刃相向時,他又怎麽忍心傷她?

“現在只能這樣了。”他暗暗想。

微白的晨曦慢慢爬上窗欞,映著湘妃竹修長的剪影在窗紙上搖曳,仿佛顧影自憐的佳人。沈瑄看看枕邊的離兒睡得正甜,嘴角還掛著笑意。他忍不住俯下身去,吻了又吻,然後悄悄下床,朝沈彬的廂房走去。

天早已大亮,蔣靈騫立在三醉宮門前的湖岸上,默默等候。清絕劍在她腰間晃來晃去,一如心情一樣搖擺不定。她也不是第一次殺人了,卻從來沒有這樣激動和焦急過。也許,因為這實在是,血海深仇啊!

似乎等了半生那樣漫長,一葉小船終於從洞庭湖深處漂來。船上走下一個垂垂老僧。蔣靈騫遲疑一下,走上去道:“請教和尚法號?”老僧合十道:“貧僧枯葉。”

蔣靈騫暗想,方才她已放出信號,想來姑姑很快就要到了。可惜瑄哥哥自己不肯來。她冷笑道:“你知道我是誰?”沈彬搖搖頭,端詳一下對方,覺得面目熟悉,忽然驚道:“莫非是……”

“難為你還記得幹過的虧心事!”蔣靈騫不願有差池,細細問,“二十年前在廬山,是你殺死了瀟湘神劍,還給他的妹子下了藥。對不對?”

沈彬閉目不答,半晌方道:“果然,報應這麽快就來了。你這麽像煙然,一定就是四師弟的女兒。”蔣靈騫怒道:“不錯,今日便是你得報之期。趕快拔出兵刃來,免得有人說我殺手無寸鐵之人。”沈彬苦笑道:“我早就武功盡失,拿什麽還手!你就一劍刺死我,我怎會有半句怨言。”

蔣靈騫半信半疑,抽出清絕劍,一寸一寸向沈彬胸前刺去。她自恃武功高強,如果沈彬搞什麽鬼,當能夠應付。忽然,她的劍停了下來:“我還要問一句,你出家以前叫什麽名字?是幹什麽的?”沈彬嘆道:“出家人四大皆空,哪裏還問從前是誰?我便告訴你,對你也沒好處。”

蔣靈騫冷笑道:“你不說,我就舍不得殺你麽?”清絕劍又寸寸前進,抵住沈彬胸前重穴。沈彬還是一動不動坐以待斃,看來真的不會武功。

蔣靈騫忽然覺得失落,刻骨銘心的深仇難道就這樣輕易解決了?然而她不願多想,早早了斷這一切吧!

她清嘯一聲,忽然劍鋒收回,空中一掃,似乎九山回雲,蒼茫無邊。一片清涼之中跳出一道閃閃劍光,輕靈淒厲,指向人心中最熾熱的那一點。

沈彬躲閃幾步,終於被刺中。他搖晃幾下,倒在地上,清絕劍穿胸而過,仍插在身上。蔣靈騫靜靜等他呻吟而死,心裏有莫名的恐懼。

忽然間,僧帽滑下,露出一頭黑發。

“站住,事到如今你還想逃跑!”一個尖利的女聲憤怒地呵斥。

沈彬訝異地回頭:“我沒逃跑……”是兒子約他今早到君山後山談話,為什麽等來的這個人,卻是……“阿煙……是你?我罪孽累累,行將就木。臨終前居然還能見你一面,可謂幸甚!”

澹台煙然道:“你有臉說這種話?你下得毒手,把我扔在荒島上二十年,整整二十年……”沈彬叫道:“我是萬不得已。我情願你忘了我,也不願你恨我。你知道我心裏面……”

澹台煙然怒道:“住口!你以為我會相信?當初你為了討好你的父親,拋棄了我這個從小服侍你的地位卑微的丫頭。什麽青梅竹馬,什麽山盟海誓,吳家小姐一進門,你就恨不得我和哥哥立刻離開你們家,永遠別回來!”

“你錯了,阿煙。我知道你心裏有怨。可是以我妻子和我家的關系,我怎能拒婚,父親怎會寬恕!你說我婚後趕你走,更是冤枉。當時我費盡心思,要永遠留你在身邊。是你的哥哥非要帶你走,是他不願啊!你走了以後,我天天想念你。我雖然和她有了兩個孩子,可從沒有喜歡過她。”

澹台煙然似乎心動,沉默一會兒,忽道:“你以為這樣說,我會高興麽?你傷害的不止我一個,還有吳小姐!我們兩個人都被你害了一生!告訴你,我的心裏面對你現在只有憎恨!我可一輩子忘不了:你一面口口聲聲說愛我,一面謀殺我哥哥,連眼睛都不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