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離鸞別鳳煙梧中(第6/7頁)

蔣靈騫只是流淚。她見沈瑄衣襟下不斷有鮮血滴出,急著想給他包紮。

“不用。”沈瑄推開她的手,“讓我自己回房去,閉關幾日就好了。你可千萬別來看,別來打擾我。將來,也別責怪自己……”他擡起腳,一步一步挪回三醉宮。

蔣靈騫呆呆看他走遠,竟然想不起要去攙扶他。

走到朗吟亭,沈瑄終於倒下了。他也不知受傷之後哪來的力量,支持自己走出了離兒的視線。只是他心裏很清楚,這種力量不會再有了。閉穴的方法的確可以免於一死,但那一劍,不能刺在心臟上。他以為自己的心,肯定能躲過那一劍。不料偏偏躲不過,這就是命中注定麽?

離兒那飄灑的一劍“且放白鹿青崖間”,令他的心碎了,幾乎感覺不到疼,只見如注的鮮血染在呂洞賓的石碑上。他只希望離兒不會……他把清絕劍從胸中拔出時,熱血噴薄而出,只好用袈裟掩住。

石碑上劍舞一般的字跡,越來越模糊……

蔣靈騫頹然倒在湖岸邊,有很多很多事她還不明白,她要好好想想。

然而是仇是情,她根本無法去想,只覺得頭疼得厲害,看見許多許多的流星在湖面上飛舞。終於,她想了起來:“瑄哥哥……”她站也站不穩,踉踉蹌蹌的,草叢裏不知什麽東西濕漉漉的,令她滑倒,登時暈厥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蔣靈騫醒了過來,手掌觸到草叢裏,又熱、又黏、又濕。她下意識擡起手來看,只見自己雪白的手心沾滿了觸目的紅。這麽多的血,原來全都藏在草裏面,讓她看不見。一片,又一片。

他說“將來,也別責怪自己……”

大攤大攤的紅,散發著甜甜的血腥味,一直漫延到湖水裏,直到浩浩蕩蕩的八百裏洞庭全是這血的顏色,一重重逼到眼前。

“我……殺了他!”

三天後,沈瑄終於醒來,卻是躺在自己的床上。床邊一張殷切注視的面孔:“瓔瓔?”他又看了看,真的是,“瓔瓔!”

瓔瓔很是興奮:“哥哥你可醒了,快,快起來!”沈瑄有些奇怪,然而他試著坐起,竟發現自己全然恢復了。難道只是又做了個夢?

瓔瓔道:“你快一點吧,舅舅等了你幾天了!”沈瑄發現她眼中泫然有淚,也來不及問詢,急急跟她走到三醉宮正廳裏。

正廳中空蕩蕩的,只有吳劍知在掌門的座椅上,正襟危坐:“你醒了,”他擡起疲憊不堪的眼睛,“我還真擔心自己等不到……”“舅舅!”沈瑄驚呼道,他一眼就看出,吳劍知生命垂危,只是吊著最後一口氣而已。“舅舅你怎麽了?”“沒什麽,人老了……”吳劍知微微笑道。

沈瑄忽然明白了,吳劍知的症狀分明是妄動真氣、功力散盡所致。離兒那一劍刺在心臟上,並不是絕對無藥可救,只不過要另一個高手耗盡全身功力療傷。為他,吳劍知賠上了性命。

“舅舅……”沈瑄聲音哽咽。吳劍知道:“本來就是行將就木的老頭子,死何足惜?”嘆了一聲,又道,“洞庭弟子沈瑄聽令:自即日起,接任本派掌門。”沈瑄低著頭問:“舅舅,那些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全都知道?”吳劍知道:“是的。你父親的事情,我一直都知道。但我受師門恩惠極深,不忍心加害先師惟一的兒子,更不能因此讓本門蒙羞,所以一直隱忍不提,也不想讓晚輩知道。只是作為懲罰,讓你父親隱姓埋名,拿走假的經書,希望四師弟地下不致太怨我。想不到我委曲求全幾十年,終究紙包不住火,反而害了你們!瑄兒,你也不可太埋怨你父親。他,他已然……在前日,服毒自盡了,屍首還停在外面。”沈瑄呆住了。

吳劍知撫著他的頭頂:“你不要太難過,他去的時候,很從容。善惡只在一念間,人孰無過。譬如我這一輩子,雖然如履薄冰,卻還是對不起三師弟。倘若不是我錯怪他換書,他怎會白白送命?”

沈瑄終於接下洞庭派的掌門佩劍——枯木龍吟,忽然道:“我要拜舅舅為師。您總不肯收我為徒,是怕對不起母親。可是現在,連掌門都做了……”吳劍知一臉釋然:“我就這一個妹妹,卻真是對她不起。瑄兒,你定要做我徒弟,便記著我當年對你說的話吧。”

沈瑄道:“師父說,學了武功,就要有所擔當,就要肯付出代價。徒兒謹遵師命!”他跪在吳劍知面前,磕了三個頭。再看時,吳劍知已經溘然長逝,臉上掛著滿滿的笑容。

偌大的三醉宮,只有沈瑄和瓔瓔,辦理吳劍知和沈彬的喪事。

沈瑄問瓔瓔怎麽會突然回來。其實瓔瓔是收到吳劍知的信,打算來幫哥哥和蔣靈騫辦婚事的。現在她當然不敢這麽講。可是沈瑄自己,也一直沒有再提過蔣靈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