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離合關定數 無計悔多情(第4/11頁)

“燕歌行”譚忠道:“王長老,這是怎麽一回事啊。”

王庭湊腦筋一轉道:“秦寧乃是長安鐵劍門的弟子,到我幫前一直住在長安,怎能和淮西有瓜葛,譚師叔莫聽這少年信口雌黃。”

河北人物其實對淮西不淮西也沒興趣,只要不牽扯自身便是,王庭湊既如此講,也便無人再理會。

秦寧咬牙道:“唐寧,你從小便和我過不去,想不到今日又是你來壞我的事。”

唐寧笑道:“秦公子,你我同窗三載,唐某自問與你無怨,其後在獻陵你不過是受圓通所欺,況且又未對我下手。今日唐某也不過依江湖規矩行事,何談壞你之事?”

秦寧冷笑道:“你不過一個書呆子,怎懂得江湖大義?何談江湖規矩?”

唐寧哂笑道:“如此說來,秦公子倒是明大義了?只不知裂土自重,乃是叛逆之罪,連這等小兒皆知的道理,也算做江湖大義?”

秦寧道:“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劉邦一亭長,石勒一羯奴,一朝得天下,便為天下至尊。我河北不拘一格,廣攬賢才,自節度以下,得之同甘,失之同苦,同席平禮,義氣相投,為人何等快哉!豈象長安滿朝高門朱紫,錦衣玉食,碌碌無為,使天下有才德者曲膝堂下,視若豚犬。連人都做不成,何談義字?”

無極幫眾大喝一聲好,便是幽燕幫與鹽幫中也有一兩聲忍不住的叫好。

王庭湊撫須點頭,心道:“我河北盡是武人,這些年來與朝廷作戰總是取勝,卻似乎總也是理虧,原來是缺了一張嘴,看來這讀書人還是有些用處的。這小子回去之後大可提拔。”

其時天下雖有科舉,平民借此可登仕途,但難於鯉魚躍龍門,成龍者方得幾人?門閥等級依舊,出身望族寒門大有不同,尊卑之間,禮節森嚴,更何況天下尚有數百萬奴婢,連人都算不得。人心不平,正在其理。

便是主張歸附朝廷的李勝譚忠等人又何嘗不是這樣想。

河北藩鎮與朝廷對立,便是借了百姓不滿貴賤貧富懸殊的願望,招攬人心。偏生讀書人大多酸腐,死守著忠君尊卑之道偏又不明其理,藩鎮對於讀書人是既不想用,也不能用。

再加當朝大臣多是讀書人,對河北大事是言多行少、敗多勝少、納賄綏靖者多、清廉正直者少,河北風氣因而一向輕視讀書人,當年武靈門掌門田悅更是曾將一名進士活埋。

唐寧出身平民,自然有此體會,笑道:“王侯將相固無種,但當以正道取之。天生人有賢愚,出身自有高下,有以自身智力,有以先人殷澤,逢其時盡其力,取之有道。至於聖賢定禮儀,別高下,自有其理。天覆地載,日星在上,百川歸海,皆是道統。國家治理,需要天下人分工協力,各司其職,是以治大國若烹小鮮。”

河北道上盡是武人,又是前輩,怎耐煩聽這小子之言。

秦寧也只當他書生空言,冷笑一聲。

唐寧繼續道:“以你河北規矩,果然人人皆同席共食,不分尊卑,何以又有節度軍曹、將佐馬弁,可見分工不可少,尊卑亦然在。那麽這尊卑二字只在於職分不同,與做人無幹了。”

河北道上諸人這才耐心聽。唐寧道:“分工有差,尊卑有別,自然要有規矩,所以才有儒法之說,禮法並存,剛柔相濟。所謂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忠於君父,實則忠於家國,上行下效,天下井然。你若不忠於君,何望人忠於你,近看淮西平盧吳元濟李師道授首,董重質張悟封爵,遠看安史二賊亡於其子,豈是報應?自作孽不可活也。”

王庭湊冷汗滲出,朝李勝冷笑道:“原來李兄是派人來鬥嘴了。”

唐寧繼續道:“若以你河北規矩,果真能上下同甘共苦,無分貧富,稱之曰‘義’,何以又掠取鄰州,難道鄰州不是河北之地?百姓不是人乎?可知成德之‘義’,便不是河北之‘義’,是小義而非大義。”

河北各鎮縱掠相鄰州縣,相互結下多少梁子,這句話無疑揭開了大家的傷疤。

羅堅與譚忠點點頭,“燕歌行”譚忠低聲道:“後生可畏,千絕刀好個佳弟子,這攻心在前,乃是上策。”

唐寧道:“民不患貧而患不均,是以治人者要獎勤罰懶、賞功罰過。而你河北規矩卻只能使勤者寒心,懶者雀躍,所以只見河北赤地千裏,民不聊生,古來冀州肥庶之地,竟成叛亂淵藪。若果然與民同甘苦,何以天下奴婢多出幽州。”

羅堅不禁蹙眉,這唐寧怎不分敵友。

譚忠嘆道:“慚愧,慚愧。”

唐寧道:“河北不賞民,偏又賞兵,便是自相矛盾。男子十五以上六十以下皆在軍中,使婦人荷鋤田間,棄本逐末,致使十年九荒。縱然窮兵黷武,上要挾朝廷賞賜,下掠鄰榨民,然而民力終有盡時,民心不能久欺。老子雲民不畏死,果然到家徒四壁、妻離子散之時,便是揭杆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