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四章引線〔一〕

這條活路既然是殺手們給出來的,活路就不再是活路了。伺伏在那裏的一定是個極度危險的家夥。

王不破認為楚項舞是明白的,而且對方話裏也已經點透了,可是這小子還硬去施行,嘿,這到底是猖狂還是無知?不管怎樣,這人絕對跑不了,跟著就行了。

衣袂破空之聲連連,所有人都開始飛速移動。

楚項舞率先沒入了黑暗的路徑,然而下一刻,不等方位嚴謹的螞蟻追近,王不破分明看到那遠去的人急速折回,迎面照上,就有一道亮線突然閃現,亮線像是切碎了黑暗虛空一般,致命冷耀。

生死極速,一點小小的幹擾就會導致可怕的後果,偏偏在旁人看來,王不破窺見那刀光的一刻,不知受了什麽影響,身形竟然有些僵硬。

其他人插不上手,至少表面上看起來是這樣。

杜風、周毅、伊敵分散左右,真切的看著那刀光細線抹上了王不破的小腹。

剖肉斷骨的攔腰斬?

咚!

聞聲不見血。

預料中的場面破滅於撞鐘般的沉響。

刀勢頓止,竟然傳來斬到厚重鐵板般的觸感。楚項舞眉頭軒起,赫然看到王不破胸襟爆裂,一物轟然而出,挾著蓋不住的盈盈炭火悶頭砸來。

什麽鬼東西?

楚項舞側身避開,卻有星星炭火溶穿絲衣,點灼肌膚,滋滋未滅的痛感提示著青年,那病秧子藏在胸腹擋刀又拋出的物件竟然是一具貨真價實的大號暖手銅爐。

青年捺住怒火,籠定心思。

他的秘刀得授於無量海某貴人的無聊演弄,追尋源頭確是來自一部無上典籍的幾個句辭,那典籍傳承之高貴久遠絕非楚項舞能夠染指研讀,就算楚項舞天資甚高,也只得表皮,難探真意,因此他這刀法雖然出手即詭譎莫名,奪機搶勢,但卻正像鄭翠娥所言那般無法長久迷人眼目。

殺人的話,第一刀最好。

幾個人中,楚項舞憑印象找上的王不破。面對合圍,甚至更有大敵暗藏,他分得出輕重,較得出緩急,這趟中原之旅並不是專來找人黴頭的,青年沒有正面硬撼螞蟻窩的打算,要來就來,要走就走,那才瀟灑,可是挑揀的軟柿子貌似也有點保命的活兒啊。

失手的刹那,數道氣機迅速鎖定了青年,強烈的殺意有若實質,火山噴薄抑或冰河凍結只在刹那,毫不遲滯,楚項舞果斷爆發在殺招到來之前,青年人刀合一、無所保留的向王不破悍厲沖切。

王不破擲出暖爐,手臂撐開狐裘,從厚重的外衣裏麻利閃出,脫掉的厚重皮襖似條巨蛇遺蛻般圈於臂膀,震膊抖腕間,狐裘大襖旋舞如大花,將刀客的淩厲攻勢全數籠覆。

柔能克剛,但是接觸之下立刻演變成利者為先。

漫天的破碎皮毛好似一場早來的冬雪,栩栩飛舞,楚項舞已然消失在黑暗的林木之中。

杜風、周毅飚射而出,緊追不舍。

“哎咿呀呀,這天殺的殺不死我,卻是要凍死我啊。”王不破雙手抱胸,枯瘦身材瑟縮成一團,牙關打顫看著伊敵,疑惑道:“人頭就是功勞,當下天時地利人和,你不爭一爭?”

伊敵微微一笑,道:“高大人讓我辦的事情我已做到,功勞嘛,來日方長。”

王不破把伊敵的口氣在心裏慢慢品琢,這才悻然的想到,若說功勞,這女人已是今晚最大的得利者,他不無嫉妒的道:“你開了個好頭,希望你下面的路也這麽順利。”

“借你吉言。”伊敵退步而走,聞言面上笑容不變,一轉身就沒了蹤跡。

荒野余留斑斑火焰,恰如晚之殘燈。

夜色中一騾一馬並轡而行,鞍上人均不言不語,遙遠的後方偶爾傳來斷續震響,那驚天音暴到了此處,弱得僅能壓過野草焚燒的噼啪聲,兩騎之後七八步的距離,一個頭戴大大鬥笠的小矮子腳踩灰燼,如影隨形。

蔡書魚彎背垂顱,低落的神色占據了整張面孔,他雖然勉力抓著韁繩,但給人感覺隨便一個大的顛簸就能把他甩下騾背。

容曼芙斜睨著年輕的諫言,伊本來心中是沒有多少情緒的,不過隨著心底一張慢慢浮現的臉龐,便泛了漣漪。拿兩人來做個比較,倒真有些類似呵,都是年輕人,都看上去書生氣十足。差別只在於選擇,那個單純的家夥選擇堅持信念,遠赴外土他疆,音訊全無,想來此刻正在塞外的風雪裏苦苦打熬著吧。不知怎地,那個家夥愈到絕境愈是不顧一切的執著天真總是讓她無法輕易從記憶裏抹消了去。

“諫言如此沉默,是謂不鳴則已,一鳴驚人麽?”容曼芙及時拉回心緒,輕聲問道。

蔡書魚沉聲道:“蔡某心亂如麻,慢怠了容小管家,還請見諒。”

“有失去就有得到,放下執念,方才走得遠。除了你自己,沒有任何東西能夠陪伴你一生,對自己好點沒有錯。再說,你也並沒有決定什麽,你我又能決定什麽呢。你是個聰明人,應該明白這個世界的機會不多,抓住就是抓住了,錯過了,它再也不會回來。向前看看,風景大好,你已經走在正確的路上,沒必要難為自己。這些話,我其實沒資格對你說,只希望你明白上面的良苦之心。”容曼芙既既然開了規勸之口,就無所忌諱,繼續蜻蜓點水的道:“你在青雲路的任期無法縮減,善始善終吧,待到沐光節至,回京述職,小芙給你接風洗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