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四章引線〔二〕

駱鈴背著重傷昏迷的楊儀,盡量走的快速而不顛簸。

夜風中,楊儀呼吸微弱但幸好依舊勻長,這讓少女還能勉強自控,不至於徹底手足無措。她曉得楊儀的鏈血振魂術善於調理一息尚存的血氣,處於昏睡不醒的狀態,有一小半應該還是出於自我養護的應急手段。

現在駱鈴除了計算著怎樣分配體力,再不做他想。因為少女內心已經理不清到底是個什麽情緒。她自認到了可以對本身負責的年齡,她也相信能負起這個責任,不過事情一旦牽連到其他人,內心那個由沖動、驕傲、任性、叛逆等因素撐起來的虛張架子瞬間就塌了。

她是多麽想做一只翺翔天際的鳥兒,即使傷了、累了、悔了,但是起碼沖著向往的終點飛翔過。

然而錯綜的現實無情的把她拉下來。

她做不到無牽無掛,更痛恨的是,當牽掛來時,她牽不動也掛不起。

比如橫亙在眼前的這條夕照溪,就把她難住了。

還是當初的那個渡口位置。

反復數次投石問路,二十余丈的平遙距離被幾片礁石分成五六段的樣子,她單人飛渡已是極限,還要嘗試背著楊儀過河?駱鈴怎麽都沒有信心。但是如果放過這個渡口,進入茫茫蘆葦叢中找尋,鬼知道下個合適的渡口在哪裏。便是那樣無頭去找,她倒是能撐,可楊儀能撐多久?倘使楊儀真有個閃失,這對遠威鏢盟是何等的打擊?

駱鈴站在黑暗的河流旁,大腦一片空白。

這時忽然一顆石子由對面河岸的方向跳躍著過來,隨著還有一句喊話:“嘿,對面的是誰!”

駱鈴精神頓為一振,望著對面分不清輪廓的人物回道:“我,我是遠威鏢盟的!嘿,對面的朋友,能幫個忙嗎?”

那邊的人聞言貌似一怔,然後立刻喊道:“在下卓立,對面的是駱大小姐吧?有事盡管吩咐就是!”

“卓,卓立。”駱鈴猛然間才把這個人給記起,脫口而出道:“卓兄,你那裏能不能找到什麽渡河的東西?我要帶個人過河。”

“……,駱大小姐,這裏有幾處與水面齊高的大塊礁石,你們摸索記下,一會當做借力點,大致便能過來了。”

駱鈴無奈搖頭,咬牙道:“楊叔傷了,我一個人帶著楊叔過不去的。”

對面沉默小會兒,然後送過來一句:“江湖道上,豈有見難不救之理,駱大小姐你先別急,我這就去找找附近有沒有藏著的舟筏,稍等片刻。”

再也無話,對岸一片漆黑,人應是去遠了。

岸邊的些微善意究竟能不能轉化為實際的幫助,這個問題墜進駱鈴心底就不再掙紮,一路下沉。

楊儀被仿制的雷子炸傷,神智昏沉,失血嚴重,身上盡是駱鈴給做的簡單包紮。不過其中兩個極為重要的傷口,大腿和右上臂處,早在駱鈴發現楊儀之前就做了處理。

承了誰人的情呢?

駱鈴跪坐在楊儀身邊,心潮湧動,待她進入思考狀態,時不久長,心頭忽生警覺,於是少女手搭劍柄,轉身側立,睹見那深重茫茫的蘆葦叢陣陣撥動,然後從裏面鉆出來一個嬌小人影。

那人一出來,其實兩人的距離就極近了。

那嬌小人兒腰間也是挎著一把長劍,雙方目光碰上,眼睛都是一亮。

“鈴兒妹妹!”

“鄭姐姐!”

鄭翠娥快步趕到駱鈴跟前,給了少女一個擁抱,以作安慰。輕撫少女後背的同時,鄭翠娥觀察著臥倒昏沉的楊儀,目光冷靜又仔細,兩種不一樣風格的包紮方式自然而然躍入眼簾,那早先包紮的絲巾呈鵝黃色澤,質料特殊,在夜裏也好辨認,而這顏色很容易就讓她聯想起一個人。

“鈴兒妹妹,我們速速離開此地吧。”

駱鈴眼角已泛幾分淚光,她咽了咽,道:“姐姐,楊叔我帶不過河,要不早走了,這地兒實在是一絲一點也不想待了。”

鄭翠娥道:“舉手之勞,我先送楊副盟主,然後再接你。”

駱鈴趕忙擺手道:“姐姐送楊叔就行,我自己過得去的。”

無意間少女的手刮上鄭翠娥的胸口,柔軟感觸讓她頓生羞矜,不過意外的濕滑則讓駱鈴心頭驚悸,定睛細看鄭翠娥胸口竟有一條長約兩寸的傷口,似乎連簡單的包紮都沒做。

不等櫻口微啟的駱鈴發問,鄭翠娥淡淡道:“一點皮肉小傷,無礙。”

駱鈴咬唇站在一旁,看著鄭翠娥橫抱起楊儀。

楊儀的頭顱無聲歪側,雙目緊闔的顏貌讓她心揪,待鄭翠娥站起時,那略微一滯的嬌弱身形也讓她心愧。再想起心中那個人,那雙輕輕點過來的手指,她整顆心已經徹底冰冷,且在緩緩的封閉。

恍惚間,身邊已經空蕩無人。

該走了。

駱鈴深吸一口氣,全力提縱,乍起乍落間,氣息流轉無比順暢,落岸後竟似尚有余力。不過,此時保持著精神力高度緊張的駱鈴沒有閑心去確認此次超常發揮是不是危險之旅帶來的實力提升。少女關注的眼神落在前方,那裏鄭翠娥蹲伏於地,二指加於仰臥的楊儀頸側,似乎是在聽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