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一回 復命(二)

徐文長也跟著說道:“天狼,我知道這回你跟他們,尤其是跟徐海算得上是生死之交了,我也知道你們江湖男兒重情重義,講究的是有恩必報,但這些個人間的恩情,只是私恩,他們對我大明,對百姓們犯的,卻是國仇,這件事情我跟部堂也討論過多次,最多也只能做到我們這裏給他們按約定的那樣封官招安,可若是皇上起了殺心,那也不是我們能阻止得了的。”

天狼搖了搖頭:“可是我們都很清楚,讓汪直,還有他手下這麽多人,甚至陳思盼他們下海為寇的,說白了還是那個不切實際的海禁政策,皇上自己不用靠海吃飯,卻一紙禁令斷了百萬人的生計,即使沒了汪直,還會有別人走這條路的,就是那陳思盼,不也是後來找了蕭顯去勾搭日本人,自己也跟佛郎機人狼狽為奸嗎?如果殺了汪直徐海,那就會斷了所有人回頭的路,還請胡總督三思。”

胡宗憲冷冷地說道:“天狼,我跟你說過,招安數萬,乃至十數萬倭寇,我能做到的,只是把普通的士兵們解甲歸田,既往不咎,讓他們重新成為我大明的百姓子民,而你說的那個海禁令,我也會上書皇上,以後逐步地解開,只是為首的汪直,徐海等人,罪惡累累,若是最後不得到公正的審判,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價,那麽以後的大奸大惡之徒,也會競相效仿。”

天狼有點急了,說話的聲音提高了一些:“胡總督,您就不怕這樣一來,以後無人再相信朝廷了嗎?”

胡宗憲眼中寒芒一閃,沉聲道:“天狼,朝廷言而有信,脅從不問,可是首惡必究,以後若是還有這樣的賊寇,只要下面的普通士兵們投降,那照樣可以既往不咎,可是煽動,領導這些人的頭領,卻是不可能得到寬恕,這就叫分而治之,我大明,還有歷朝歷代對待各地的叛亂,都是這樣的做法。”

天狼長嘆一聲:“胡總督,善惡皆有報,即使對於大奸大惡之徒,您這樣背信棄義,就不怕將來受到報應嗎?”

胡宗憲長身而起,重重地一拍大案,聲色俱厲:“不怕!只要能澄清東南沿海,還百姓一方平安,我胡宗憲就可以名垂青史,上來要是有什麽報應,沖著我來好了,我頂著!”

徐文長一看氣氛有些不對,連忙打了個哈哈,出來圓場,先是對著胡宗憲長長一揖,說道:“部堂,天狼一時出言無狀,冒犯了您,還請見諒,念在他一片赤誠的份上,就不要跟他計較了吧。”

他轉過頭來對著天狼連使眼色,嘴裏卻說道:“天狼,部堂大人為了這招安之事是日夜操心,都多少天沒好好吃飯休息了,你看他現在消瘦的樣子,你這樣說,實在是不象話。”

天狼看了一眼胡宗憲,只見他確實也是眼窩深陷,雙眼中紅絲密布,原來還算飽滿的雙頰也陷下去不少,看來確實這陣子是非常辛苦,心中也有些歉意,覺得自己剛才那樣咒他確實不太妥當,於是抱拳行禮道:“胡總督,天狼剛才言語冒犯,還請你見諒。”

胡宗憲的氣消了一些,他意識到跟一個後輩這樣置氣不太應該,也有失他的身份,他坐回了座位,臉色也稍稍緩和了一些,平靜地說道:“天狼,我知道你是江湖出身,講義氣,重情誼,可是汪直和徐海不同於普通的江湖俠士,他們作惡多端,血債累累,我們上次就說過,如果不能對這樣的賊首給予應有的懲罰,那就不能杜絕以後還有賊人步他們後塵,繼續當倭寇。”

“春秋時的鄭國大政治家子產說過,唯有德者,能以寬服民,其次莫如猛。夫火者,民望而畏之,故鮮死焉。水懦弱,民狎而玩之,故多死焉,故寬難。你知道這段話的意思嗎,天狼?”

天狼小時候讀書並不是太多,四書五經之類的也只是略通,這段話並沒有聽過,於是搖了搖頭,說道:“還請胡總督賜教。”

胡宗憲看著徐文長,說道:“文長,你來說說。”

徐文長正色道:“子產是說,要治國的話,最好的辦法當然是寬刑松法,以德服人,但這需要統治者有極高的道德水平,能讓民眾信服,如果做不到的話,那就不如用烈火一樣的嚴刑峻法,火是很可怕的東西,百姓看了就害怕,離得遠遠的,所以死得就少,而水看起來很容易接近,百姓會親近水,下水玩,可被淹死的就很多,所以嚴酷的法律能讓人心生畏懼,讓更多人不敢犯法,而仁政不處罰違法者,就會造成更多人犯法,最後走上絕路。”

天狼心下雪亮,說道:“你們的意思是說如果不處死汪直和徐海,就不能顯示法律的威嚴,也會有更多的人下海為賊,是這個意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