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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樂說:我們可以去長安,那邊大,可以去買一些衣服。

我使勁回憶臨行前師父、方丈有沒有任何事情對我交代,可他們只是說:你走吧。

眼下只好去長安。長安,多好聽的名字,國都,那地方除了從來沒有長安過以外別的什麽都好。西去長安,有幾百裏路,騎驢子過去需要晃悠兩天,那就意味著騎小扁過去需要三天。

小扁真是一匹善解人意的馬,所謂通人性不過如此,人累了它就累了,人睡了它就睡了。我和喜樂本來打算在馬背上打個盹,結果醒來發現小扁睡得比誰都香。喜樂兩腳一夾,小扁猛然驚醒,哼唧一聲,緩緩前行。

喜樂問我:這馬何以站著睡覺?

我說:它聰明,若是它躺下睡覺你我不都全給摔著?

喜樂說:真是好馬。

我說:此去長安,不光兇多吉少,而且真是毫無意義。

喜樂說:你怎知是毫無意義?

我說:因為實在不知道去幹什麽。

喜樂說:我覺得還行。不知道的事情怎麽知道有沒有意義呢。

我說:真是莫名其妙。

喜樂說:那為什麽你說是兇多吉少呢?

我說:不知道。我師父師兄出去辦事都得說,此行恐怕是兇多吉少,不知為何。

喜樂說:可能這樣說,萬一出去失手死了,大家都覺得是應該的,萬一沒死,就好像很厲害一樣。

我說:喜樂,你真聰明。

喜樂說:你也聰明啊,而且你看東西能那麽具體,那麽仔細,真羨慕你。

我說:沒什麽,只是觀察入微。

喜樂說:可是,似乎,你難道沒有觀察出來我們已經半天在原地不動了嗎?

我低頭一看,小扁又睡著了。

我問喜樂: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喜樂說:我懷疑是我說出“真是好馬”的時候,它又睡了。

我說:這得什麽時候才能到長安啊?

喜樂說:只能先弄醒它再說了。說完兩腳再一夾,小扁又哼唧一聲,可是依然沒有動靜。喜樂說:完了,這馬是一時半會兒醒不了了。說完跳下馬,扯了扯尾巴,那馬依然沒有任何動靜。

我說:不行吧,這馬不能一路上成為我們的累贅啊。你踹它兩腳。

喜樂說:這種小事情,還是由你來做好了。

於是我也下馬,用力踹它一腳。小扁哼唧一聲,還是沒有具體反應。我和喜樂相對無語。我說:難道只能挖它眼珠之類才能弄醒?那能不能順便多挖一點東西烤了吃?

喜樂說:你對小扁真是一點沒有感情,反正今天也很累,不如就地歇一會兒,等天亮再說吧。

我記得在小的時候有一次是這樣,因為做點東西的事情大家偷偷跑出去在外面過了一晚上。當時還有我師兄,而我師兄現在在做什麽,我不由想起。我們從小長大,寸步不離,無話不說,當然也無話可說,除非寺裏有什麽新鮮事情發生。他同我的性格一樣是屬於難以形容的,因為在一起時間太過於長久,導致這次不能朝夕相伴覺得很輕松。可能我一直想要做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而以前的事情大家彼此都知道得太清楚。

今天是我和喜樂,我們找到旁邊一棵樹下,小扁還在離開樹大概十米的地方自顧自站著睡覺。晚上空氣很好,星星總能看見,我說:居然從寺裏出來了。

喜樂說:我倒是覺得沒有什麽太大變化,都一樣。

兩句對話,大家就昏昏沉沉了。不知道靠著睡了多久,我突然覺得有東西在身邊,馬上驚醒,站起來說:誰?

喜樂也被我嚇醒,抱著我腿。

我眼前赫然是一張馬臉。

我和喜樂松一口氣。喜樂摸著小扁說:我想,我們哪能被追殺得這麽緊。

我說:嚇我一跳,繼續歇會兒吧。離天亮還有多久?

喜樂說:至少還有幾個時辰吧。一晚上真長。

我說:那是因為有點意外。沒有意外,什麽都短。

我和喜樂閉上眼睛。小扁居然在邊上開始瞎哼哼。我說:完了,這馬緩過來了,開始精力過旺了。你看你,你挑的什麽怪物。

喜樂在一旁蹭蹭我,睡意地說:管它呢,睡覺。

我記得當時伴隨著馬哼哼,我想了很多事情,比如對於將要發生的事情的無法預測以及這種徹底的無知帶來的恐懼,我發現想得多真是毫無意義,因為一切都是一場強行發生和被迫接受。

第二天醒來。天色微亮,我聞到輕微青澀花香,空氣裏還有露水味道。難道這就是喜樂傳說很久的花露水的味道?遠處有些看不清楚,似乎有一些不高的山掩在霧氣裏。喜樂還在熟睡,我湊近她仔細打量,真是漂亮的臉,似乎比我在寺廟裏看見的漂亮。為什麽,我想,難道是因為這是我第一次看她睡夢中的容顏?而當她不看我的時候是否顯得特別動人?我想了半天,最後沮喪地發現不是的,是因為今天有了參照物,就是旁邊那張馬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