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蕭長輝的書房確實坐落在一片花木環繞之中。同樣,就像獨孤仲平推測的一般,為了不讓自己的政敵有可乘之機,周圍栽種的都是芍藥、牡丹之類低矮的花卉,花園裏雖也零星長著幾棵垂柳,卻也都不過是剛種下不久的樹苗,即使是孩子也很難在此藏身。園丁為此可沒少抱怨,說好端端的樹木還沒等長成便被挖出來丟掉,實在可惜。其實蕭長輝的心思是寧可浪費些,也要保證外人難以在不被屋裏人察覺的情況下靠近書房。

書房的主人此時正坐在書案前奮筆疾書,面前的一份奏章已經接近尾聲,隨著最後一行端正的小字躍然紙上,蕭長輝不禁長籲一口氣,仿佛一塊壓在胸中許久的大石終於落了地。他放下筆,又捧起寫好的奏章看了看,這份彈劾朝中要人的檄文一旦上達天聽,必將在朝野間引起一場巨大的變革。這是他花了許多時間收集材料,一一核實後才寫就的,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肅清朝廷中結黨營私、貪腐糜爛的不正之風。

伏案許久,多少有些累了,蕭長輝不禁站了起來,這間坐北朝南的書房幾乎被高大的書架占滿,唯一空出來的東墻上掛著一幅鬥大的字幅,正是書房主人自己題寫的“謹言慎行”四個大字,而字幅下擺著一張簡單的床榻,便是蕭長輝日常休息之處了。

蕭長輝將完成的奏章卷好,小心翼翼地裝進專用的竹筒內,又用絲線將竹筒緊緊綁好,接著將其放入桌案一角的矮櫃,然後才慢慢踱到床榻前,緩緩地伸了個懶腰。

正午的日光從窗戶照進來,明晃晃的,叫人睜不開眼睛。蕭長輝一邊舒展四肢躺下,一邊擡眼打量著窗外。窗紙上映出金吾衛士筆直挺拔的身影,蕭長輝知道這是庾瓚派來的護衛,多年的朝堂傾軋讓他對庾瓚的居心洞若觀火,不過這些蕭長輝並不在乎,甚至那個威脅要取自己性命的殺手也始終未曾讓他分過心。只要到了明天,一切就都結束了。

金吾衛士的吆喝這時自門外響起,蕭長輝知道是書童來送點心了。果然很快書童的身影便出現在書房門前,後面還跟著個看上去很眼生的雜役。蕭長輝懶得起身,道:“放在那吧!我一會兒會用的。”

雜役聽了蕭長輝的話卻不知該將盤子放在哪兒,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書童不由得嘟囔了一句,伸手接過來放在了書案上。

蕭長輝和顏悅色地打量著雜役,道:“我好像沒見過你啊,新來的吧?”

“回——回老爺,小的——”雜役在蕭長輝面前顯得很是緊張,瞠目結舌了半天也沒說出完整話。書童又哼了一聲,接口道:“他才來了兩天,笨手笨腳的,老爺您可別生氣!”

蕭長輝只不以為意地一笑,擺擺手道:“好了,你們先出去吧。”

兩人離開,書房裏恢復了蕭長輝希冀的寧靜。他隨手扯了件袍子蓋在身上,愜意地閉上眼睛,很快便進入了夢鄉。

也不知過了多久,隱隱約約的,有風聲自窗外響起,一扇窗戶仿佛沒有關嚴,在微風的吹動下發出輕輕撞擊的聲響。風漸漸大了起來,開著的窗戶在風中抖動,撞擊的聲響也變得更大。而蕭長輝卻並沒有受到影響,他發出一陣沉重而平緩的鼾聲,顯然睡得很沉。

而一道黑影就在這時輕輕落在地上,隨著地上翻滾飛揚的落紅一道,發出一陣沙沙的響動……

原本靜謐的中午,突然被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劃破,接著慘叫轉變成短促而淩亂的哀號,一聲緊似一聲……

當李秀一聞訊趕到蕭禦史府邸的時候,右金吾衛的差役已經將整個宅院裏三層外三層圍了個水泄不通。李秀一一看這架勢便知事情不妙,索性先不進去,轉而直奔旁邊小巷。

他這回也沒心思再學那殺手,施展輕功一個騰挪便直接躥上了屋頂。

正是午後,鱗次櫛比的屋頂沐浴在耀眼的陽光下,四下裏一片祥和安逸,卻沒有半點兇犯的影子。

李秀一來到民房屋頂和蕭府高屋頂之間的那兩塊木板前,仔細查看了下有無兇手走動的痕跡,接著便沿著木板登上了蕭府的屋檐。

從上面俯瞰,書房周圍也擠滿了神情緊張的金吾衛士。卻不知那蕭禦史怎麽樣了,李秀一正想著,就見韓襄與許亮越眾而來,飛快地分開眾人朝書房奔去。連仵作都來了,看來這殺手必是又一次得手了!

這家夥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動手,看來自己到底還是低估他了!李秀一惱怒地哼了一聲,已然動作輕盈地朝院子跳了下去。

蕭長輝半躺半坐在書房那張床榻上,身上一床厚厚的棉被一直蓋到了脖子,而他的雙手死死地攥住被子角,仿佛攥著什麽珍寶似的。他的臉頰已比剛才凹陷了許多,臉色狀如死灰,一雙眼睛怔怔地望著空中,目光除了恐懼還有深深的空洞,仿佛靈魂已經被什麽東西吸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