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賽會會場是沿著曲江池搭建的,栽種於花盆中的各色牡丹,堆滿了這個露天場地。

時人對牡丹的熱愛已經到了近乎瘋狂的地步,從宮廷衙署到寺觀園林,牡丹幾乎遍布了長安城的每一個角落。每到花開時節,出門賞花的車馬人群竟時常會將寬闊的朱雀大街擠得水泄不通。

賞花自有名所,這曲江牡丹賽會便是每年花季最盛大、最隆重的活動。如織的遊人穿行其間,觀賞、品評,不時去看牡丹花前擺放的參賽花戶名字和花名。不用說,其間許多是華服濃妝的美麗女子。

崔萍也是這番花團錦簇中的一員。身為兵部侍郎家的女兒,雖說唐風開放,女子出街走巷,哪怕是像她這樣有身份的,也很稀松平常,但她平日裏還是鮮有機會到這麽熱鬧的地方來。崔萍在花叢中流連,除了賞花,一雙眼睛不時也被身邊來來去去的年輕俊俏地男子吸引過去。這個好生魁梧,這個生得真是白凈,而這一個書生樣的,從方才起就一直偷偷地看她……崔萍心裏漣漪不斷,臉上卻是一副淡漠神情。

“小姐你看,高仙瓊高師父的火燒雲多漂亮啊!今年一定還是高師父拿狀元!”

隨行的貼身丫頭素素興高采烈地指著不遠處,那是一棵千頭紅牡丹,高大茂盛的花枝上結滿了盛放的花朵,個個都有碗口般大,嬌艷欲滴,燦若晚霞。眾多遊人被這火燒雲的風姿吸引,駐足贊嘆,崔萍卻只遠遠掃了一眼。

“高仙瓊的花倒也不錯,只可惜有些像這長安城,大則大矣,濃則濃矣,就是少了些靈氣。”

“靈氣?”素素歪著頭想了半天,“小姐,你在說什麽呀!我怎麽不懂?難道牡丹是越小越淡才好嗎?”

“那倒也不見得,”崔萍微笑搖頭,“只是人有魂魄,這花生於天地之間,吸取了日月雨露精華,也是有花魂的。要是一味求大求濃,你用紙疊個花好了!”

素素只聽得一頭霧水,道:“哎呀,你們讀書識字的人可真怪,我看這火燒雲就是好嘛!別人就種不了高師父這麽大,要是能采一朵戴在頭上才好呢!”

崔萍不禁撲哧一笑,道:“你個死丫頭,還想做采花大盜啊!”

主仆二人說笑之際,高仙瓊在一群崇拜者的簇擁下走了過來,不少看花的人也湊過去。素素便道:“高師父來了,我們去求求他,有沒有他不要的,賞我們一盆。”

崔萍卻搖頭,道:“要去你去,我在這裏隨便看看。”

素素朝圍著高仙瓊的人群跑去,崔萍則繼續沿著鋪了碎石的步道前行,道旁擺滿了各色牡丹,或濃或淡,但顯然沒有一株能夠打動她。

看來這曲江牡丹賽會也是一年不如一年呢,崔萍心想著。到了秋天她就要和青梅竹馬的表哥成親,嫁作人婦之後就不可能再這般自由自在了。崔萍對同表哥的親事並沒有任何不滿,但她心裏多少還是有些不甘,這般如花的青春,卻還沒怎麽享受便要凋謝了。

崔萍不覺有些自傷自憐起來,而一株與眾不同的牡丹就在這時映入崔萍眼簾——那牡丹通體碧綠,花色比葉色略淺,纖弱而單薄,孤零零佇立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卻是滿眼濃黃艷紫都沒有的風姿與情調。

崔萍當即走到那牡丹近前,仔仔細細賞玩許久,她想要查看這花的名字,卻發現那瓷盆前的花牌上竟是一片空白。

崔萍不禁喃喃自語:“這麽好的花,怎麽沒有名字……”

一個溫和而富有磁性的聲音就在這時自背後響起。

“未逢有緣人,何必露真名?”

崔萍嚇了一跳,急忙回頭,只見一個身材頎長、相貌清俊的年輕人正面帶微笑向自己走來,一塵不染的白色長袍與黑發隨風微動,竟頗有些高蹈出塵之風範。

崔萍心底怦然一動。她不知道牡丹賽會上的花團錦繡能否掩住自己微微發紅的臉色,聲音也就低了下去:“有緣不敢當,只是這花倒是極得我心的。”

白衣公子展眉一笑,道:“哦?小姐不去捧那名動長安的火燒雲,倒會喜歡這寡淡清冷的花色?”

“依我看,這一株寡淡清冷的碧色牡丹,卻艷過那漫天紅雲。”

“那就請姑娘說說,這花如何艷法?”

崔萍起初還頗有些羞赧,但見那白衣公子溫和的笑容裏滿是鼓勵之意,便鼓起勇氣道:“世人只知花紅葉綠好看,就算脫了紅的底子,種花也要千方百計求那些亮艷之色,卻唯恐一個綠字。無非是怕花葉相間,人我不分了。這花卻險中求勝,碧色含綠,和這綠色的葉子靠而不混相得益彰,想來這花主求的是於極素凈處反得濃艷。而且這等含綠的花色,必定極難培養,珍貴得很,可惜濁世中人未必識得。”

白衣公子不禁喟然長嘆道:“得千萬人識,何如得一知音?小姐真是個懂花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