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第3/4頁)

蘆席編成的門口貼著右金吾衛的封條,獨孤仲平徑自上前將其撕下,走了進去。

賽會結束得倉促,花戶都被李秀一指揮庾瓚手下的金吾衛士們當場抓走了,各人參賽的牡丹還留在原地。星月之光與手中的燈籠將五顏六色的牡丹照亮,獨孤仲平一個人在其中穿行,恍惚間倒有一種這牡丹賽會是為他一個人辦的錯覺,讓他不禁啞然失笑。

對於牡丹,獨孤仲平向來沒什麽好惡,在他看來那不過是種漂亮的草木。世人喜愛牡丹大多是崇尚其華美富貴之意,可無論富麗抑或高潔,花草的品格都是人所賦予的,又和花草本身有什麽關系呢?

每一盆牡丹跟前都放著寫有花名與花戶名字的木牌,獨孤仲平邊走邊看,仿佛漫不經心,實則已將木牌上的每一個字盡收眼底。

火燒雲、紫氣東來、一捧雪、金元帥……獨孤仲平沿著碎石鋪就的步道一路向前,他知道這些都不是他要找的,一個會在行兇前細心替他的獵物梳頭、裝扮、更衣的兇手,是斷然不會給他的牡丹起這般庸俗的名字的。

他會在哪兒呢?

一陣夜風就在獨孤仲平思忖之際驟然襲來,噗的一聲,燈籠熄滅了。獨孤仲平剛從懷中掏出火石,眼前卻突然一陣天旋地轉。一瞬間,他只覺得天上彎彎的月亮已經變作了成千上萬把尖刀,明晃晃的,一齊朝他刺來,那難以言喻的劇烈頭痛使得他全身止不住顫抖,恍惚之際,周圍那些繽紛艷麗的牡丹也仿佛幻化成猙獰的妖魔,扭動著,呼嘯著,張牙舞爪地將他圍困在永無止境的黑暗中。

酒!酒!獨孤仲平一手撫住額頭一手伸向腰間,他迫切的需要烈酒充當靈藥來緩解這可怕的疼痛與幻覺,而同時,一種強烈的喜悅卻也在他心中彌漫:答案已經近在咫尺!

獨孤仲平從腰間摸出皮酒壺,全不顧辛辣燒灼,將整壺的酒盡數倒入口中,這才長出了口氣,整個人也漸漸鎮定下來。

蛾眉月依舊清朗,牡丹花叢也恢復了本來的模樣。獨孤仲平彎腰撿起適才跌落在地的燈籠,擡頭之際視線竟正好對上了那塊寫有“綠萼”字樣的木牌。

“綠萼?”

獨孤仲平喃喃自語著,他看見唯有這“綠萼”木牌背後的位置空空如也,而旁邊的地上還躺著另一塊寫有“姚璉”二字的木牌。

姚璉?真是個姓姚的?獨孤仲平也沒有想到這人真敢用姚璉的名字出來走動,他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微笑,伸手將兩塊木牌悉數撿起來。

“姚公子,你居然是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兇犯!”獨孤仲平思忖著。

韋若昭拎著裝滿了上好美酒的瓷瓶站在獨孤仲平的閣樓門外,她已經敲了好半天門,裏面卻始終沒有回應。

“師父,師父,我給你買了好酒!”

韋若昭覺得奇怪,按說獨孤仲平是個睡眠很輕的人,不應該這許久還沒聽見。她於是輕輕推門進去,眼前的一切還同傍晚時一樣,但獨孤仲平已然不在屋裏。

奇怪,這時候他能去哪兒呢?韋若昭四下望望,很快意識到獨孤仲平剛才聽自己講故事時的心不在焉,其實是在琢磨案情。好啊,肯定是想到了什麽線索,撇下她,自己去查案子了!韋若昭氣呼呼地轉身想走,但當她的目光掃過那張放在角落裏的琴,卻又忍不住停下腳步。

韋若昭將酒瓶放在一旁,躡手躡腳地朝那張琴走去。雖然並沒有任何人看到她此刻的舉動,可韋若昭還是按捺不住地緊張。她知道獨孤仲平對這張琴極其看重,平日裏不允許任何人靠近它,碧蓮也曾經幾次告誡韋若昭無論如何絕不能動它。可越是這樣,韋若昭就越是好奇,此番獨孤仲平不在,倒正好有機會好好瞧上一瞧。

這是一張伏羲式的琴,上好桐木制成的琴身表面布滿了流水般的斷紋,絲線成弦、白玉做徽,軫穗乃是一色兒暗紅流蘇,上面綴著一整排與琴徽相同質地的白玉珠子。

好漂亮的琴啊!

韋若昭不禁感嘆,難怪獨孤仲平如此寶貝於它。她忍不住伸手撫摸琴弦,一陣龍吟般的顫音頓時流瀉而出。韋若昭嚇了一跳,要是叫人聽見了可不得了。她趕緊將琴弦按住,這時卻發現琴身上有一處修補過的痕跡,一道猙獰的裂痕自腰、頸之間開始蔓延,仿佛整張琴曾經被粗暴地劈成兩半。而琴底位於龍池與鳳沼間的位置上還有一道暗槽,韋若昭好奇地伸手去摸,竟從裏面摸出一幅折疊好的畫紙。

韋若昭只覺一顆心幾乎跳到了喉嚨,再次確定周遭無人,她方才將那畫紙緩緩展開——

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幅人物丹青,一個年輕而瘦削的女子端坐在一片蒹葭叢中撫琴,這畫並不同於時下風行的精致筆法,而是以極清簡的水墨勾勒而成,而構圖也頗顯獨特,撫琴女子不過占據了畫面一角,其余大部分都被蒼茫的霧氣籠罩。女子的輪廓由於黑白設色的緣故而顯得十分單薄,相貌也不過是中人之姿,可那眉目、姿態間流露出的清冷脫俗之氣,卻足以令觀者過目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