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月白色的信州藤紙上已經勾勒出一株獨頭重瓣牡丹,頭綠、頭青鋪就的枝葉顯得十分濃重,而花朵的位置卻還沒有上色,只以高古遊絲的筆法草草描繪出形狀。

一旁的矮幾上擺了七八個白色小瓷盤,每個瓷盤裏都放著不同的顏料。獨孤仲平特意挑了杆長鋒筆準備替牡丹上色,可面對眼前這些顏料卻不禁犯了難。

“到底是哪種綠色呢?”獨孤仲平喃喃自語著,是用花青配上藤黃調成嫩綠?還是直接用清水稀釋石青、石綠?要不要加入蛤粉?調出的顏色又需不需要淺墨暈染?

獨孤仲平舉著畫筆一臉踟躕,而韋若昭雙手托著下巴、湊在旁邊看著,發覺獨孤仲平是在為綠色發愁,忍不住道:“師父,你這畫可不怎麽高明,哪有綠色的牡丹呀?”

獨孤仲平猶豫半天還是難以抉擇,於是擲下畫筆,嘆道:“兇犯就是養了這樣一棵綠色的牡丹。可惜我不擅畫花草,也沒見過實物,不知道是怎麽個綠法。”

韋若昭頓時露出好奇神色,道:“你怎麽知道他種的牡丹是綠色的?”

“他給自己的牡丹起名綠萼,”獨孤仲平將那塊寫著花名的木牌往案上一丟,“若不是綠色反倒是怪事。”

韋若昭看了看花牌。“哦,原來你又去了曲江池?可怎麽能確定這就是兇犯送去的那棵?”

“只有名牌沒有花,肯定是他。他用花勾引了一個青春美貌又懂花的官家小姐,這花必定是十分出色而稀少的。如果留下來,恐怕會讓我們順著這花追到線索。”

“所以他一定會把花也帶走,這樣沒有花只有名牌的反而就是他?”韋若昭點點頭,“嗯,有道理,師父,你又聞到兇犯的心思啦!”

獨孤仲平卻一面搖頭一面拿出另一塊寫有“姚璉”字樣的木牌,嘆道:“還沒有真正聞到,這兇犯還有太多讓我不明白的!他似乎並不像庾胖子說的淫賊。”

“哦,你是說崔小姐還沒被他給……”韋若昭說著說著有些臉紅,聲音也低下去。

“說不好。”獨孤仲平又嘆了口氣,“不過眼下也顧不了這麽多啊,救命救不了身。不管怎麽樣,初七是最後期限,我們還有兩天時間。”

“我還以為你和胖大人賭氣,不管這案子了呢。”

“和他?”獨孤仲平不禁呵呵一笑,“我可不會和比我胖的人賭氣。”

韋若昭也跟著笑起來,她拿起那幅畫了一半的牡丹圖看了看,道:“師父,要說你這牡丹畫得也不算太差,不如再隨便添兩筆,拿到樓下去賣了,換酒喝吧!”

“你這丫頭怎的也成了酒鬼?”獨孤仲平故作嗔怪地搖搖頭,“我這三腳貓的功夫哪兒能同那些才子相比,碧蓮才不會做這蝕本的買賣呢!”

韋若昭聽了這話卻露出一臉促狹的笑。“嘿嘿,那你可小瞧碧蓮姐了!憑她的三寸不爛之舌,什麽畫賣不出去?怎麽?你沒注意?她已經把你那些怪畫都掛出去了。”

“什麽?哎呀,這回出醜了!”獨孤仲平這兩天心系案子,還真沒注意碧蓮把自己的畫也掛了出來,聽了此言,急忙起身朝外沖去。韋若昭也笑眯眯地跟上,跟著去瞧熱鬧。

距離晚飯還有些時候,店裏沒什麽客人。獨孤仲平風風火火從樓上下來,疾步來到位於大堂一角的書畫攤位,果然看見自己那些獨眼魚之類的怪畫也被用細繩穿起來掛在了墻上。

獨孤仲平頓時露出驚訝而懊惱的神色,埋怨道:“這個碧蓮,怎麽把我這些隨手亂畫的東西掛出來了?”

“反正放著也是放著,也許什麽時候來幾個和你一樣怪裏怪氣的人買了去,不也是筆錢嘛!”韋若昭跟在後面,開玩笑地說。

“你這說法倒還真得了碧蓮真傳了,”獨孤仲平無奈地嘆了口氣,“沒人會要的,你們就是存心讓我出醜吧!”

“我哪兒敢啊,師父,”韋若昭嘻嘻笑著,“不過我可是和碧蓮姐一塊兒精挑細選了半天呢!”

“你們啊!”獨孤仲平又好氣又好笑,他本打算喊碧蓮過來將畫取下,四下望望卻不見碧蓮的蹤影,想著若是等她來了又少不了一番唇舌,便自己動手摘起畫來。

“這位兄台的畫我看倒很有意思,非是俗人可解啊!”

獨孤仲平剛剛將那張四眼魚從繩子上摘下來,一個清朗的男聲就在身背後不遠處響起,獨孤仲平、韋若昭聞聲回頭,只見一個人影佇立於明晃晃的日光下,卻由於背光的緣故看不清面孔。

“所謂美醜往往都是自己心裏有本賬,別人心裏另是一筆賬。可惜這世上大多數人往往想不到這一節,卻被自己心中的標準羈絆住了。”

那人邊說邊走近二人,輪廓樣貌也越發清晰起來。此人正是姚璉。

“兄台高見。”獨孤仲平並不知對方是誰,只覺此人說話頗為有趣,“敢問兄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