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沉重的腳步聲在山谷間回蕩。

昏黑如鐵的天穹下,一支送葬的隊伍正沿著曲折的山道踽踽而行。

陰風陣陣,白花花的紙錢瘋了似的四下亂舞,打著轉兒,從送葬人群的頭上、身上掠過。身著喪服的人們高舉喪幡、祭盤,沉默地向著位於山谷深處的目的地前進。

陳玉珠與韋若昭此時正站在山谷上方的斷崖前。

“姐姐,你說我該怎麽辦?”陳玉珠一臉陰郁地望著山下。

此時送葬的隊列已經越走越近,可以看見隊伍正中的靈車上橫著一尊黑漆漆的棺槨,素絹制成的七尺銘旌垂掛棺前,隨後幾輛車上滿載各式明器,顯示出喪主身份與豐厚的家資。

韋若昭卻只是雲淡風輕地一笑:“那還用說,當然不能聽這些臭男人的。他們都是為了自己立功請賞,卻讓你一個弱女子去送死。”

“我又不傻,才不會上他們的當呢!”陳玉珠撇撇嘴,又忍不住嘆了口氣,“可是想想,崔小姐也挺可憐的……”

“就算你去了,也不一定救得了她啊!”

“也許,師父能想出好辦法……要是他來求我,姐姐,你說怎麽辦?”

陳玉珠說著不禁將求助的眼光看向韋若昭,但見韋若昭沉默許久,不禁露出懊喪之意,嘆道:“唉,我就知道你也沒主意了。”

“我有沒有主意其實都不重要。”韋若昭卻笑著搖了搖頭,“你心裏不是早已經打算好了嗎?”

天色更加陰霾,兩人身上的道袍在呼嘯的山風中獵獵而動。

陳玉珠剛想說什麽,一聲驚雷恰在這時自天邊滾過,山崖之下,駕車的馬匹受到驚嚇驟然嘶鳴著前蹄立起,只聽得哐啷啷又一聲巨響,卻是那黑漆棺槨自靈車上翻覆。沉重的棺蓋在碰撞、翻滾中跌落,裏面的死者也隨之滾落出來。

送殯的隊伍頓時一片混亂,但見從棺槨中滾落的死者一身白衣,發綰高髻,形貌俱與洛陽姚璉舊宅出土的三名受害者一般。而當陳玉珠俯瞰死者面容,竟忍不住一聲尖叫——

黑漆棺槨中的死者赫然便是陳玉珠自己!

韋若昭從夢境中驚醒過來,許久一顆心還在胸膛裏怦怦亂跳,這個夢實在太像真的了!

韋若昭大口大口喘著粗氣,起身來到窗前,推開窗戶,此時夜色已深,灶間、大堂早已經沒有了燈火,而對面二樓獨孤仲平的房間也是一片漆黑。

到底該怎麽辦?韋若昭默默地嘆了口氣,眉目間不禁有些失落。想要將崔小姐救出來,最快也最可靠的辦法就是讓姚璉相信崔小姐並非處子,而自己就是替代崔小姐、誘捕姚璉的最合適人選。想來想去,韋若昭也覺得實在並無其他的好辦法了。而且她對姚璉的瘋狂確很厭惡、憤恨,對崔小姐的遭遇也充滿了同情,但這些還不足以讓她義無反顧、深入虎穴。

正思忖之際,一顆須發眥張的頭顱倏地一下從窗戶探了進來,還是頭下腳上倒著的模樣,不是李秀一還能是誰!就聽李秀一甕聲甕氣地道:“韋姑娘果然還沒睡。”

“又是你,”韋若昭向後一縮,看清來人後沒好氣兒地哼了一聲,“你是屬蝙蝠的嗎?”

“不看清楚就瞎敲門,豈不攪了姑娘好夢?”李秀一嘿嘿一笑,說著已經一個翻身起落跳到了屋內。

韋若昭此時身上只穿著單薄的中衣,見狀不禁有些難為情,急忙抓起枕邊的外衣披上,道:“你這人倒是不客氣!哼,何時竟關心起我來了?”

“這話說的,姑娘心坎上的幾件事,我哪一樁不曾出力?”李秀一居然拿出了少見的殷勤口吻。

韋若昭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李秀一一定是來攛掇她去當誘餌的。她不屑道:“我知道你要說什麽,免開尊口!”

李秀一的意圖被搶先戳穿,倒也未見幾分尷尬,繼續道:“姑娘知道我要說什麽,卻不知道我能做什麽!”

“你能做什麽?”韋若昭的言辭充滿不屑。

李秀一不以為意地笑起來,道:“保護姑娘啊!要知道,最不希望你死的人是我。你要是遭了不測,我就失去了和你一起琢磨一個人的機會,就算打聽到什麽,又去告訴誰呢?”

韋若昭當然明白李秀一說的這個人是誰,她確乎為了這個人和李秀一私下裏做了幾樁交易,但她可不願在這個時候表現出給李秀一拿住了她短處的感覺,便故作輕慢口吻,冷笑道:“少和我在這兒兜圈子!你不和我做這樁生意,也會找到別的生意做,不是嗎?”

“話雖這麽說,可這樁到底有點不一樣,我的興趣是越來越大了!有人把我查得一清二楚,我卻不知道他是誰,你以為我會放過他嗎?不過,你師父今天盤問那瘋丫頭的本事,恐怕你也沒見識過吧。他是從哪兒學來的,別告訴我你一點也不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