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陽光暖融融地照著,天氣似乎一掃前幾日的陰霾,晴朗重新光臨了長安這座因古老而輝煌,也因古老而一切都顯得衰頹的城市。韋若昭不認為這突然而至的放晴對應著什麽兇犯落網、國泰民安的好兆頭,她只是不好意思駁碧蓮的面子,才答應跟她一起爬到榮枯酒店的屋頂上,並排坐在那裏。

暮春的正午已經很熱了,體態豐腴的碧蓮很快便香汗淋漓,韋若昭有些過意不去,便道:“碧蓮姐,你去忙吧,不用特意陪我。”

“沒事兒,”碧蓮嘻嘻笑著,“反正下頭有阿得他們呢,這麽好的天,我也得空歇一歇,咱姐倆說說體己話!”

聽碧蓮這樣說韋若昭也不好再勸,但她知道一定是獨孤仲平授意碧蓮這樣做的。自從她醒過來,碧蓮便找各種理由守在她身邊,除了睡覺,幾乎不給韋若昭任何獨處的機會。

金鱗似的日光灑在連綿起伏的屋頂上,遠處的巍峨宮闕與連綿群山在湛藍的天穹下遙遙可見。韋若昭不禁嘆了口氣,他們一定是擔心她胡思亂想,可這樣真的有用嗎?她只要一閉上眼睛,被

姚璉活埋的場景便會不可抑制地在腦海中浮現,那時她躺在冰涼的墓穴中,泥土帶著濕氣、腥氣,劈頭蓋臉地落下來,寒冷、絕望、無助……可是她無法摒除的最後記憶卻是,在泥土蓋臉的縫隙裏最後一眼望見姚璉,他眼睛裏閃爍的那濃得化不開的期望!那一瞬間,韋若昭突然覺得,就這樣死去未嘗不是件幸福的事,就算自己只是替代品,至少也可徹底成全一個人。這個如此荒謬的念頭是如此強烈,以至韋若昭在一陣煩惱和不解之後,已經在心底裏接受下來,坦然了,就是這樣的!只是她無法和身邊的任何一個人說,善良的碧蓮不行,懷抱歉疚、悉心照顧自己的師父也不行啊!

“對了,你不是喜歡猴子嗎,你師父托一個朋友從劍南弄來一只,可機靈了,一點不比小乖差。要不我讓人帶來你瞧瞧?”碧蓮看出韋若昭神情有異,趕緊岔開話題,想逗她開心。

韋若昭嘆了口氣,道:“我不需要他這樣特意對我好,他的心思我明白。這原本就是我自己要去的,我自己承受,不怪任何人。”

“怎麽不怪,都是姓姚的那個畜生害的你!”碧蓮一臉怒色,“等他受死的時候,我們都去啐他幾口,替你出氣!”

“不,你們不了解,其實璉弟也蠻可憐的。他是個重情重意的人,本只守著祖業養花賞花,只是邂逅了一個超凡出絕的婷姐,他們心意相通,兩情繾綣,可婷姐不幸病亡,璉弟用情太深,一直想不開,這才走了偏,而且也是他遇上了一樁奇事……”

碧蓮當即伸手去摸韋若昭額頭,驚詫道:“哎呀,妹妹,你還是沒醒過來啊!這些都是那姓姚的跟你說的吧?”見韋若昭點點頭,碧蓮頓時大叫起來:“他的話怎麽能信呢?”

“我又不傻,哪些是他的瞎話,哪些是動了心說的,我怎麽辨不出?”韋若昭說著說著神情有些哀傷,“他把婷姐埋在園子裏,誰想不幾日,那地上竟長出了一棵奇花,也就是銀翼仙子。可後來仙子也不知怎麽了,突然就委頓下來,璉弟覺得仙子是婷姐托生,實在不忍心看著仙子死,這才取處子去供養的。”

“喲,他殺人還有理了?”碧蓮氣得直搖頭,“他到底是給你灌了什麽迷魂湯了?”

“我也知道他殺人是不對的,可到底是為了一份真情。碧蓮姐,我不清楚大唐律的條條,要是我替璉弟作個證,他們量刑的時候能不能寬宥些?”

碧蓮驚訝得幾乎跳起來,叫道:“妹妹,你真是瘋了,怎麽回護起害你的人了?”

“畢竟他不是有意要害我的……”韋若昭低聲嘆了口氣,她想著解釋是沒有用的,碧蓮接受不了這些。而要是獨孤仲平的話,他又能不能理解這些呢?

碧蓮見韋若昭臉上又出現愁緒之色,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什麽了,想了想,又道:“要說,你師父對你可是真不錯。你不知道,那幾天你沒回來,他有多著急!”

碧蓮原以為韋若昭聽了這話會高興起來,卻沒想到韋若昭只淡淡一笑,道:“姐姐,你不用說了,我知道師父是個好人,可你說要是抓人和救我,只能顧一樣,他會選哪個?”

“傻妹妹,當然是救你了,他那天不就是那麽做的?”

“要不是他那天帶人來猛砸門,璉弟不會對我那樣的,璉弟是害怕了!”韋若昭這幾日回想那時的情形,越來越堅信過程是如自己剛才說的那樣,“不過,我不怨師父,畢竟師徒一場。”

“我的天,你怎麽能這麽想呢?這牛角尖鉆的,真服了你。”碧蓮徹底沒了轍,只能一個勁兒搖頭。韋若昭沉默片刻,仿佛下定了決心似的,道:“碧蓮姐,再過兩天,我可能就不在你這兒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