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落於布政坊東南一隅的右金吾衛衙門是座占地不過數頃的官署建築,廳、堂、廄、庫俱全,形制樣貌也同諸司各部沒什麽區別,卻因為被一條大街隔絕在皇城之外,仿佛天然就比旁人矮了一截。不知是哪朝哪位將軍閑來無事,命人在署衙內廣植樹木,間雜百花,久而久之竟將單調的官署變成了風景佳處。

樹影籠罩下的衙門大堂內,庾瓚端坐在一扇華麗的斧紋屏風前,看似一本正經地盤問著已經快被嚇暈了的太樂署樂官。“這師崇道是你手底下的?”庾瓚故意拖長聲音,擺出審案的威嚴架勢。

“是是,師先生自打太和四年進入太常寺供奉,年年都在這年關追儺大典上擔任方相氏之職,從未出現任何差錯啊,誰承想,這……”

“他有仇家嗎?”

樂官面露疑惑,道:“下官不知!”

“他平日和誰交好啊?”

“……下官也不知!”

庾瓚按捺不住失望神色,想了想,道:“那出事前有什麽異常沒有?”

“嗯,這個……”樂官一臉難色,“下官也不清楚……”

“啪”一聲,庾瓚一巴掌拍在了面前的矮幾上。他怒氣沖沖地問道:“我說你這樂官怎麽當的?一問三不知,找打是吧!”

樂官頓時撲通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口中連連求饒道:“大人,下官失職,可這,這師崇道也死得太奇怪了……”

庾瓚見此也有點沒轍,皺著眉頭,側身湊近身後的屏風,幹咳了一聲。獨孤仲平此時正半閉著眼睛、攤開四肢,以一種極其舒服的姿勢半躺半坐在屏風後。聽見屏風另一側傳來庾瓚的暗號,獨孤仲平也不睜眼,只輕聲道:“可以了,再嚇唬他就更什麽都不記得了。”

庾瓚一愣,忍不住輕聲抱怨道:“哎呀,你早說啊,疼死我了!”庾瓚捂住剛剛拍在桌面上的手掌,卻還有些不放心,“他真的沒問題?”

“沒有!”獨孤仲平搖頭,“叫他把師崇道的徒弟們都領來。”

庾瓚趕緊坐直了身子,一臉威嚴。“你下去吧!馬上把師崇道的徒弟們都帶到這兒來,少一個,我就辦你個瀆職縱兇!”

如蒙大赦的樂官趕緊磕了個頭,急忙起身奔出。

“真是廢物!”庾瓚看著樂官逃也似的背影嘟囔著。

獨孤仲平這時已經從屏風後走出來,邊走邊伸懶腰,道:“他若是知道那才奇怪!你們這些當官的哪兒來閑工夫管手下人到底在做什麽?”

庾瓚一見獨孤仲平頓時滿面堆笑,站起來迎上前,將獨孤仲平請到自己的位子坐下。“哎呀,仲平老弟啊,你覺得有沒有頭緒了?”

“急什麽,這不才剛開始問嘛!”獨孤仲平毫不客氣地在屏風前盤膝而坐。

庾瓚跟著在下首席上坐下,顯然已對兩人這般主客倒置的情形輕車熟路了。“不能不急啊!這案子實在是驚動太大了!還有這傳帖,你也看見了!當了這麽些年的右街使,我還是頭回碰到,殺了人唯恐天下不知,還出帖子四處昭告的!長史大人是怕這兇手有針對全城的意思。”庾瓚說著從袖中掏出張傳帖,遞給獨孤仲平。獨孤仲平卻只掃了一眼,便隨手放在桌上。

“還什麽怕是,明明就是嘛,這上面都寫了,他的意思是還要殺人。”

庾瓚一聽就急了,差點跳起來。“啊,在哪兒?殺誰?”

獨孤仲平頗有些不耐煩的樣子,搖頭道:“都說了才剛開始問,我現在怎麽知道?”

庾瓚道:“仲平老弟,這回全仰仗你了,你可一定要救我啊,這種案子混不過去,一定要有個交代,弄不好上面會拿我當替罪羊的!”庾瓚可憐巴巴看著獨孤仲平,一臉乞求之色。

獨孤仲平心中暗自好笑,更要故意逗逗庾瓚,冷冷道:“好啊,現在求我了,剛才在現場,為什麽對我那麽兇?”

“那……那不是……那不是當著長史大人的面嘛,咱們都處這麽久了,你老弟就不要計較面子了!你要心裏別扭,哥哥我給你賠罪。”庾瓚說著竟真的側過身,給獨孤仲平施起禮來。

獨孤仲平笑著攔住他,道:“面子倒也沒什麽要緊!不過,這案子既然關系到你的官帽前程,這破案的酬勞麽,我要加倍,一錠金子。”

獨孤仲平幫庾瓚破案,最初也沒想過收取什麽報酬,他平時沒什麽花費,有點錢買酒也就夠了。但庾瓚很是擔心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高參就這麽跑了,所以每次有了案子都會給獨孤仲平一筆酬勞。不過庾瓚本性愛財,獨孤仲平這次張口就要一錠金子,還是把他嚇到了。聽了這話,他登時嘴張得老大,面露難色,道:“一錠金子?這……這也太多了吧?”

“舍不得?那好……”獨孤仲平故意擺出一副冷臉,作勢起身要走,“大人另請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