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蒼茫暮色中,獨孤仲平與韋若昭兩人並轡疾馳在大道上。此時距離掌燈尚有一段時間,而迫不及待的長安人已經早早便將節日的燈火點亮。要知道,上元節這三天不實行夜禁,各個坊門全天大開,仍憑百姓穿行。此時街上已經滿是出門觀燈的人群,百戲爭鳴,踏歌輪舞,一片沸反盈天的歡騰景象。

“什麽?你說他要在朝華寺大殿放火?雖然道路越走越是擁擠,兩人仍不減速度,催馬急奔朝華寺,只努力控制住韁繩範圍,不讓坐騎驚擾到路旁的行人。”

“沒錯!朝華寺大殿周圍都是密集的民房,一旦著火,蔓延極快,”獨孤仲平神色十分嚴峻,“而且今天是燈節,全城到處都是火燭花燈,坊門徹夜不關,全城人都會出來看燈,想想吧,一旦失火,救無可救。”

“可為什麽……”

“慧覺是被燒死的,他還是要堅持一報還一報,所以他跑去改碑文,其實是改了他整個的連環殺人計劃,先燒死弘濟,再順勢縱火焚城!”

韋若昭頓時倒吸了涼氣,道:“那他的死也是為了迷惑我們了?”

“他已經把縱火之局都布好了,才自己尋死,好讓我們徹底放松警惕。那天他死後,我在他手指甲裏發現了些黃色粉末,一直沒想明白是什麽,現在我可以肯定了,是硫黃!”

韋若昭更加驚詫,道:“那他那些傳帖告示都不是說說的,他真要殺盡長安人?”

“這就是他計劃的全部!先用這些告示恐嚇全城,讓人心惶惶,隨著命案一樁樁發生,我們會發現他殺的都是常山兄弟的熟人,會認為他只是虛張聲勢,他再利用我們注意力只在具體命案上,假燈節縱火焚城,讓自己懲罰全城的預言成真!”

“那他原本是沒打算自殺的?”

獨孤仲平卻搖頭,斬釘截鐵地道:“不,他不想活了才策劃的這一切,只不過那天被弘濟耍了一道,他決定將計就計,以先死保證計劃最後成功!”

一陣凜冽的寒風襲過。韋若昭驚叫:“啊,先生,起風了。”

“再快點!”獨孤仲平也有些焦急起來,加緊催馬,兩匹馬在長安的繁華街市上飛馳起來,路人見了紛紛避開。

朝華寺,大雄寶殿內。一場盛大的法事已經拉開了序幕。佛前供案上、燭架上密密地擺放著上百盞點燃的油燈火燭,幾排蒲團上坐滿了大小和尚,正隨著奏響的梵樂念經。弘濟端坐在住持高高的法座上,手撚佛珠,雙目微閉,神情既莊重又虔誠。

李秀一趕在庾瓚等一幹人之前搶先趕到了朝華寺。他早就精明地算計好,弘濟是陳年舊案的案犯,任何人只要把他擒獲,都可以舉報人的身份把他送到京兆府,只要查證屬實,就可領人命案一級的賞金。而弘濟殺害前任住持的鐵證已現,他只要占了先,金吾衛的人毫無辦法。

所以李秀一一到朝華寺,毫不顧及,直接破窗而入,一縱身已躍到弘濟所坐的法座邊。

“弘濟!別裝蒜了,隨爺爺去投案吧!”李秀一說著,刀已架到了弘濟脖子上。

眾和尚見了,一陣驚慌,紛紛欲圍上來搭救,有的已從門邊抄起了棍子。

弘濟卻朝眾僧擺擺手,語氣鎮定地道:“刀斧棍棒,幹犯佛顏,不可妄動,你等坐下。施主貿然闖入,持刀威嚇老衲,不知所謂何事?”

李秀一冷冷一哂,道:“你別他媽裝蒜了,杜純死前做了件好事,把你吞沒刻經花銷、用戒尺打死老住持的證據,包了個包袱給老子送來了!”

眾和尚聽了不禁一片驚呼,弘濟心中一緊,神態卻還是淡然,道:“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誑語,亦不憑空受人誣陷。施主無憑無據,雖刀斧加身,也難汙我清白!”

“你要是清白,曲江池裏的汙泥也是白的啦,有話去衙門裏說吧。”

李秀一說著掏出繩索就要將弘濟上綁,弘濟依然毫不畏懼,冷笑道:“老衲是朝華寺的住持,只怕你拿了我,還得乖乖把我送回來。到時候誰在衙門裏吃牢飯,還不一定呢!”

話音未落,剛剛趕到的庾瓚等人一窩蜂沖進來,庾瓚遙遙朝李秀一大喊:“好你個李秀一,這朝廷要犯,豈是你一個私探拿得的?”

庾瓚一努嘴,韓襄等人沖過來,就要從李秀一手下搶人。李秀一刀架弘濟後退一步。

“虧你還是個右街使,律條還沒我讀的熟,這陳年舊犯哪個布衣百姓尋著了證據,都可將人送官請賞!”

庾瓚一瞪眼,道:“他怎麽是舊犯?他是本案要犯,怎麽能算舊犯?”

“他打死前任住持鐵證如山,害得慧覺被燒死你卻沒有證據,怎麽不是舊犯?”

眾僧聽了自然又是一片驚呼,這兇神惡煞似的漢子竟然指責慧覺之死是弘濟所害,雖然都不知真假,卻也下意識地退後了幾步,看向弘濟的眼神也變得充滿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