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連環兇案終於告破,金吾衛士們由韓襄帶著,成群結隊地湧到榮枯酒店,將整個大堂都包了下來。自打過了年便一直緊繃著的神經驟然放松,所有人都準備一醉方休。

碧蓮和米婭等幾個胡姬打扮得花枝招展,坐在衛士們中間調笑,鬥酒,將氣氛攪得十分舒坦。

米婭問道:“案子不是都破了嗎,怎麽不見庾大人?”

韓襄笑嘻嘻搖頭,道:“我們大人自然忙著結案呢!”

“有什麽好結的?”碧蓮一臉不屑,“反正那瘋子死都死了!庾大人再不來,老娘把他存在這兒的好酒都搬出來請你們喝了!”

“那敢情好!可這裏頭的名堂老板娘你就不懂了,就說那杜純的屍首,是直接擡到長史大人那兒好,還是直接弄回衙門去,這裏頭就有不少講頭!”韓襄摟著個漂亮的胡姬,喝了口酒,煞有介事地說,“若是擡到長史大人那兒,由著長史大人向上頭稟報,估摸著一大半功勞就都歸了薛長史了。是我給庾大人出的主意,先弄回衙門,直接向大將軍請功!不過長史那邊也不能怠慢,兩頭都去通知,只不過讓去長史大人那兒的晚走一會兒……”

韋若昭這時匆匆走過來,手裏拿著那條拴猴子的繩子,逢人便問,“喂,你們看見我的小乖了嗎?誰看見我的小乖了?它把這繩子咬斷了。”

韓襄道:“韋姑娘,你怎麽才來,還找什麽猴子,快來和我們一塊兒喝一杯。破了這連環大案,功勞也算你一份!”

“破案小乖也立了功的,你們這些人真是沒良心。”韋若昭哼了一聲,“怕是它心裏還是放不下舊主,要是這樣我就再也見不到它了。”

韓襄不以為意地笑起來。“嗨,猴子明天再找不遲。今天我們只想飲酒快活,一醉方休,來,快給我再滿上酒!”

身旁的胡姬當即替韓襄斟酒。碧蓮見韋若昭一臉沮喪,便湊過來道:“不過是只猴子,你若是喜歡,回頭叫人再替你弄一只就是了!”

“那不一樣。”韋若昭神情失落地在桌邊坐下,“怎麽也不見獨孤先生?”

當即有金吾衛士怪笑道:“那個怪人,尋他不見,誰知道他上哪裏逍遙去了。”

另一人跟著打趣,道:“怎麽不知道?剛才我明明在平康坊的岫雲館裏和他照過面。他還求我把綺紅姑娘先讓給他呢!”

眾人一陣哄笑,韋若昭聽了又氣又窘,一跺腳起身要走,碧蓮急忙走過來拉住她。碧蓮道:“你別聽這些人瞎扯,畫畫的人雖然怪,可不像他們這些粗俗漢子一般。走,別理他們,去你那兒,咱們自己喝。”

碧蓮拉著韋若昭去了韋若昭的房間,又從自己房間取來一只大皮酒囊,將韋若昭面前的杯子倒滿了紅色的酒液。

“這是我們康國出產的上等葡萄酒,外面那些家夥出多少我都不賣給他們,來,你嘗嘗。”

韋若昭卻沒有品酒的心情,只隨意舉杯飲了一口,道:“碧蓮姐,你有沒有看見獨孤先生,我急著找他,他讓我去查的東西……”

“你這個妹妹啊,真是查案查得發癡了,人都死了還查什麽!”碧蓮說著又替韋若昭滿上,“來,再喝一杯!”

韋若昭還是心不在焉,道:“我還是去找找……”

碧蓮一笑,將韋若昭按下,道:“不叫你去我自有道理,今兒個十四,月亮初圓,他肯定會乖乖待在那閣樓上,不過別人去打擾,他會生氣的。”

韋若昭一愣,道:“為什麽?”

碧蓮擡手一指,道:“你聽!”

一陣悠揚的古琴聲就在這時自窗外傳來,曲調婉轉,聽起來卻有些清冷寂寥的意味。

“是他在彈琴?月圓的時候他就會彈琴嗎?”

“可不是嘛!這個怪人,平常從來不彈,也不讓別人碰他的琴,只有每月十四月初圓的時候彈,一彈就是一晚上,真是抽風。”

韋若昭更加好奇,道:“那為什麽呀?”

碧蓮不解地笑了笑,道:“那我可不知道了。唉,我就聽不慣你們唐人這些調調,半死不活的一點勁頭都沒有,又不能唱又不能跳,哪有我們康國的弦子曲好聽?”

這時琴聲突然戛然而止,接著傳來屋瓦的一陣亂響。韋若昭臉色一變,急忙跳了起來,推開窗戶。但見獨孤仲平已經搖搖晃晃上了屋頂,手裏抱著那張琴,他開始沿著屋脊走,仿佛要走到身後那一輪巨大的滿月中去。

韋若昭害怕地用手捂住了嘴,朝碧蓮道:“他會不會掉下來啊?我們快想辦法把他弄下來吧!”

碧蓮只笑了笑,搖頭道:“不用多事,多少次了,他掉不下來。你這時叫他反而麻煩,等他瘋夠了,就會再坐下來彈那破琴的。”

韋若昭只好看著獨孤仲平跌跌撞撞穿過屋頂,他果然又坐了下來,將琴橫放在自己的膝上,移音換調,另起了一曲,接著就口中咿咿呀呀開始吟唱起來:“抗羅袂以掩涕兮,淚流襟之浪浪。悼良會之永絕兮,哀一逝而異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