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為君恃此淩蒼蒼

李雙鯉在房裏,她並沒有睡著。

夜裏突然起了一陣紛亂的腳步聲,似乎發生了什麽驚人的事。她聽到許多男男女女的聲音,有哭聲、有驚駭聲,有人在大叫“屈指良”,也有很多人在叫“畢大俠”、“秋寒”。最恐怖的是她聽見了有人說:“他為什麽會死?”“為什麽屈指良要殺畢秋寒?”她遲疑了很久,終於決定開門。

拉開門的時候,門外一個人正端著盤子準備敲門,她顫聲問:“秋寒呢?我要找秋寒。他在哪裏?他在外面是不是?”

宛郁月旦攔住她,“李姑娘。”李雙鯉盯著他衣裳上的血,渾身打了一個冷戰,“我要找秋寒。”

“他死了。”宛郁月旦微笑得很淒迷,“兩個時辰之前。”

“你騙我!你們……你們全部都騙我!他好端端的怎麽會死?像他這樣的人怎麽可能會死?”李雙鯉臉色慘白地抓住床柱,“陵宴答應我不傷害他的,陵宴不殺他,他怎麽可能會死?”

“他死了。”宛郁月旦僵硬的微笑裏依然是這三個字。

“他死了……他死了,我要怎麽辦?”李雙鯉突然大叫出來,“他不可能撇下我不管的!”

“秋寒……是我碧落宮的人。”宛郁月旦慢慢地說,“李姑娘,你日後若有什麽困難或者需要,告訴我。宛郁月旦當盡所能。”

“我不要!”李雙鯉連退三步,“我只要秋寒,我什麽都不要!”

“當啷”一聲,她倒退的時候把放在床邊桌上的一杯茶打翻了,怔了一怔,她舉起袖子“哐啷”一下掀翻了宛郁月旦端著的壓驚湯藥和簡單的夜宵,“我不要吃!”

宛郁月旦站了起來,摸索著拾起地上那些砸破的碗,一地狼藉他並不在意,但李雙鯉還是看見他的手指被鋒利的瓷片割破,流血了。“小心地上的碎瓷片。”他並沒有生氣,收拾了碎片站起來,“我會叫人來掃地。”

李雙鯉又怔了一怔,“你……你不生氣嗎?”

宛郁月旦不答,過一會兒他很僵硬地微笑了一下,“因為我也吃不下。”

看著他指尖流出的鮮血,李雙鯉一時錯覺那是他故意尋找的痛苦,歉疚和悲哀同時泛上心頭,她的眼淚潸然而下,“我能不能……能不能看看秋寒?”

“不能。”宛郁月旦斷然拒絕。

“為什麽……”李雙鯉怔怔地看著這個似乎很溫柔又似乎很霸道的人,為什麽不讓她見秋寒最後一面?

“因為看見了,也只有哭得更傷心而已。”宛郁月旦開門出去,又帶上了門。

“怎麽樣?”李雙鯉的美貌的確比較容易引人關切,宛郁月旦出來的時候有許多人間。

“很傷心吧。”宛郁月旦說的雖然是人盡皆知的事,聽者卻都一陣惻然。他沒有多理睬身周許多人,默默站了一會兒,往聖香房裏走去。

聖香背靠著床後的墻壁,屈膝坐在床上。

他手上拈著一片方才回來時折下的樹葉,正在吹著什麽。

宛郁月旦開門的時候頓了一頓,仿佛在等房內幽異的曲調散去,才柔聲說:“我要回去了。”

聖香咬住那片樹葉,“是嗎?”

“我想……我還是把江湖想象得太簡單了。”宛郁月旦的語調雖然溫柔,卻有一種異常的空洞,“秋寒不該死。”

“不關你的事,屈指良的武功太高,聿修或者還可以和他過招,可是聿修都不在。”聖香平靜地說,“是我的話不行,你更不行。”

“屈指良——大概就是那種只憑實力決生死的高手。”宛郁月旦輕聲說,“看見這種人,就知道江湖上為什麽總有人喜歡爭天下第一,沒有任何花哨可言的絕對權力,生殺予奪……”他說到“生殺予奪”四字時擲地有聲,宛郁月旦溫柔的語調裏冷冷地露出一絲嘲諷,剝去體貼溫柔之後露出的赫然是一種茹血的冷笑。

“我碧落宮——必報此仇!”他輕聲說,負袖轉身,關上了門。

聖香沒有挽留,靜靜握著那片樹葉坐著。

“可怕的年輕人。”容隱的聲音。向自窗外,冷冷地說,“屈指良實在該連他一起殺了。”

聖香笑笑,“他是個很有野心的人,不僅有野心……也有欲望,懂得享受,敢說也敢做……我其實——很羨慕他。”

“什麽都想要的年輕人,可怕的是他有能力、不驕矜、能隱忍、很謙虛,而且本性不壞。”容隱淡淡地說, “這樣的人能做出什麽樣的事,誰也不知道。”

“我卻很期待他能做些什麽……”聖香又笑了笑,“做些什麽給我看。”

容隱凝視著聖香,似乎在估量他說那句話究竟是什麽意思,終了他改了話題:“你打算如何聯李抗趙?”

“我一個人去。”聖香想也沒想地說,“我一個人去才有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