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風從虎·雲從龍 第八章 決志(第2/5頁)

——「武人本來不就該是這樣的嗎?」

強烈的悲傷與憤怒,如潮再次襲來。

然後是荊裂的話:

——「世上不是每個人都有練武的理由。」

燕橫的胸膛裏,仿佛梗塞著一塊巨大的東西,正在灼熱燃燒。

他的心,十七年來從未如此清晰透徹。他看見了真正的自己。

小梨馬上就感覺到他的軀體僵直。她略推開他,直視他的眼睛。

「你……」宋梨的嘴唇在顫抖。「你還在想著報仇。」

「小梨……」

「別叫我!」宋梨狠狠把燕橫推開。

他吃痛。痛的不止是受傷的肋骨。

「你還要跟那些人鬥嗎?」宋梨呼喊的聲音有點沙啞。「要找那些可怕的家夥報仇?你腦袋有什麽毛病呀?」

「我知道這是很艱難的事情。」燕橫抓著她一只手。「可是……」

「別碰我!」宋梨摔開他的手。「別用你那握劍的手碰我!我知道,是劍!劍令你們都瘋了!武功真有那麽好嗎?除了用來打人、殺人,還有什麽用?你們練武的幹了些什麽?耕田的、養豬的、做工匠的,全都比你們好!他們好歹也養活人呀!你們呢?你們幹了什麽?死了那麽多人,你還是弄不明白?你這劍呆子!」

燕橫閉起眼睛,默默承受這些責罵。

他嗅得到,自己的衣服上還留著宋梨的體香。

可是這香氣,熄滅不了他心胸裏燃起的那團火焰。

「我是青城派最後一個『道傳弟子』。」燕橫沉重地說。「如果連我也放棄討回這一口氣,也就代表了,青城派幾百年來傳承的東西全都是白教的。青城派等於從來沒有在世上存在過。要我就這樣靜靜的走開,我辦不到。我這一生心裏都不會寧靜。」

「我不要聽!」宋梨捂著耳朵哭泣大叫:「我恨透你們!我恨透所有練武的人!什麽武當派、青城派、我的爹、我大哥,還有你!我全都恨!我以後再也不要看見你!」

她喊著就回身奔進寺門裏。

燕橫極是不舍地瞧著她的背影。直至她消失在佛寺深處。

他忘不了,那擁抱的柔軟觸感。他深深知道,自己已經放棄了多重要的東西。

但是他知道,不能追過去。

他已然決志。

燕橫背著雙劍,沒有再拾回那根樹枝拐杖,忍著腰肋的痛楚,一步一步離開黃昏中的泰安寺。沒有回頭再看一眼。

血與鋼鐵的命途,已經在他面前展開了。

◇◇◇◇

「江師兄,那小子還跟在後頭。」一個武當弟子說。

江雲瀾回頭看看後方。在武當遠征軍的最後頭,隔著幾十步之遙,那個穿著青衣的身影仍在跟隨著。

是跟隨,而不是跟蹤——那人根本無意掩飾自己的存在。

隊伍此刻正走在往川中的驛道上。除了前頭的一頂竹轎跟一輛騾車,其余三十多人都徒步。旅途上沒有足夠時間練習武功,他們就用長途步行來保持身體狀態。

惟有副掌門葉辰淵一人乘著轎子。前天跟何自聖的兇險一戰後,他元氣還沒完全恢復。

而騾車上,則載著武當隊伍裏唯一無法步行的人——錫昭屏的屍首。屍身用鹽保存著,但恐怕已不可能完整帶回武當山。江雲瀾決定,明天就把他火化。

江雲瀾又看了後面那跟隨者幾眼。

已經跟了整整一日一夜,那家夥大概連水也沒有喝過一口。

他伸手呼喊,下令隊伍停止前進。

再看看後面,那人也遠遠停了下來。

江雲瀾走到轎子旁邊,隔著竹簾說:「副掌門,他還在。」

轎子裏的葉辰淵微微應了一聲。

「要……殺掉嗎?」江雲瀾想了一想之後請示。

轎子內靜默了好一陣子。然後葉辰淵才說:「喚他過來。」

江雲瀾點點頭。他朝後面的弟子吩咐。

那弟子將那個穿著青袍、一身蓬頭垢面的年輕小子,帶過來轎子跟前。

是侯英志。雖然又累又餓,但他眼神裏還是閃出倔強的鬥志。腰間依然插著青城派的鈍鐵劍。周圍的武當精銳弟子,看見他這副德性,也都竊笑起來。

葉辰淵撥開簾子,從轎裏跨出。手上並無帶劍。

他那雙眼肚以下紋著咒語刺青的眼睛,俯視比他身材略矮的侯英志。

「你要什麽?」葉辰淵展開雙臂,胸前全無防備。「要報仇嗎?」

侯英志直視葉辰淵好一會兒。然後他垂首,慢慢從腰帶拔出那柄鈍鐵劍,雙膝跪了下來,雙手把劍高舉過頂,像要獻給葉辰淵。

「請收我侯英志為武當派弟子。」

圍觀的武當人馬上議論紛紛。葉辰淵舉手令他們靜下來。

「你不恨我們?」葉辰淵淩厲的眼神直射侯英志。在這樣的眼神注視下,不可能說謊。

「最初確是非常痛恨。」侯英志回答。「我在青城山住了快七年。他們就像是我的親人。可是我當天看見那場決鬥,就已經想通了。」